晚上的林府,阴森的瘆人。
老太君房里,檀香在鎏金炉里断了一息,而雕花门枢转动的吱呀声也由远及近,林老太君搭在黄杨木椅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最后一道门闩落地时,她浑浊的眼瞳在满室烛火下显得格外清明,格外……清醒。
"祖母。"林悠之终于是走进了里屋,以防出事,顾持风特意作为护卫替换了金银的角色。
林悠之被一身女装的顾持风搀扶进内屋,走三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刹,林老太君不用看,光听脚步也能分辨出她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林家的女儿,何时学得这般没规矩?"林老太君摩挲着翡翠念珠,华贵的玉料碰撞细碎声响,更显得她此时的气魄足“进来时,怎么不记得行礼?”
“你!”有病吧!她都看着要挂了还行什么礼!
顾持风的暴脾气压不住,一时之间就要松开手上前讨个说法,林悠之赶忙咳嗽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让他迈出去的腿又乖乖收了回来。
"孙女如今已然是将死之人,今日来讨的不过是个谜底罢了"她突然呛咳,林老太君瞧见她那刚刚捂住的帕子上绽开血迹,腕间念珠忽然"啪"地断了线,翡翠念珠也跟着滚进阴影里,良久,她才开口。
"原也不想的。"
苍老嗓音裹着一点点的无奈,比起沉痛更多的是冷静"可惜襄阳王按头签了这婚书,把林家绑在了他那条船上。"
林悠之瞳孔猛地收缩。她想起半月前运河畔的画舫,那位闲散王爷把玩着银壶时,似是玩笑般地评价"太子新收的那房小妾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彼时舷窗外匆匆掠过灰鸽,她只当是襄阳王的一时口花,没留意到那话里的势在必得。
“两年前送往江南制造局的云锦里,你掺了多少银子进去?"老太君枯枝般的手指划过案上因屋内的凉气而在茶杯外晕染出的水渍,
"你给的,难道不是太子的军饷?"
林悠之觉得荒唐,喉间发出破碎笑声"您这都是从哪听来的?我可从没干过这些事。"
满室烛火骤暗,老太君霍然起身。
"你是说,锦衣卫是冤枉你了?"老太君广袖翻飞间,一张木牌扔到了林悠之面前的地上。
"你仔细瞧瞧这上面的字吧。"
林悠之染血的指尖想要去够那快木牌,顾持风连忙稳住她的身形,先一步蹲下拿起那木牌仔细查看后眉头紧锁,在脑内频道给林悠之在线打假。
【江湖游侠(8号):可这不是锦衣卫的牌子。第一,这不是梨花木而是梨木。第二,这上面的花纹虽然一致却把甲级的牡丹花刻成了丙级的芍药。第三,锦衣卫办事,怎么可能会留一个信牌给别人当证据?】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林悠之没急着辩驳,反而染血的唇瓣勾起艳色,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林老太君。
"他们亲口让祖母您杀了我吗?"
沾血的帕子飘然落地,却没引起在场任何一人的注意,就像是凋零枯萎的花瓣一般悄无声息。
“他们给你瞧了证据吗?还是说这块牌子一出,您就什么都不顾了?”
林老太君神色复杂地瞧向林悠之。本以为她亮出了林悠之和太子党暗中来往如此大的底牌,她此刻就该明白自己的处境,该知道她为什么要当机立断,把她切割下去,却没想到她反而死鸭子嘴硬,硬是不承认。
“从小你就嘴硬。”林老太君冷笑一声。
“证据?你以为现在需要书信才算证据吗?你们暗中勾结,圣上岂会不知!”
林悠之瞧着林老太君着急给她定罪的样子,内心的寒意逐渐坠落到湖底,反而让她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眼泪都笑了出来。
“怪不得了,你不需要证据,你早就决意把我这块烂肉剜去了。”
“从一开始,你就只想吃掉诱饵,吐出钩子。你觉得只要没了我,这些钱就不用再给太子党的人。只要再交上一笔给襄阳王买路,你就能吞下这剩下的财产,继续让林家当九江郡高枕无忧的首富。”
“更何况,林显娥还和宁远续上了婚约。”林悠之忽然笑的更重了,笑得顾持风甚至有些不忍心看她。
“你要押宝襄阳王?不对,你不是押宝他,你是觉得闲散王爷更平安,你没那个野心去赌那个位置,你胆子太小了,你要掐灭一切不稳定的苗头。哈哈哈哈,祖母,您的判断力,就到这为止吗?”
林悠之的大脑已经几近空白,昨日潜意识相信祖母的自己被今日的自己揪出来打,每一句反驳林老太君的话都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世成功者如牛毛,世平庸者如蒲草。襄阳王能保林家太平,但不会容许林家侍二主。”
林老太君没有被林悠之连珠炮的质问压住,脚面刚刚接到的一颗念珠却因为她的动作而滚落在地,哗啦啦地响了一路。
“所以,我该死,对吗?”
林老太君沉默着,林悠之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止住了笑,只剩心脏跟着发抖。屋内她特意为林老太君寻得的金丝木碳噼啪燃烧着,和她争夺这仅存的氧气,让她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连带着又咳出好多血,甚至滴到了胸前。
林老太君上前想给林悠之递条手帕,却被顾持风机警地拦住。她也不介意,只是收了手帕后笑笑,苍老的声音愈加冰冷。
“你死了对祖母更好。”
“我不是太子党的人。”
“这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