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把丙一领进了贫民窟的一间木板搭的平房里看了一圈，这里面躺着十几个重病缠身的孩子。空气中是因为器官腐烂而散发出的腐朽味道，因为不敢让这些孩子再受凉，窗户都被木板挡死，明明是正午，阳光却也无法透入，只余了几点能让人看清屋内惨状的光。

“他们都得了肺痨，团姐他们平日偷钱就是为了救这些孩子。”走到僻静处后，朱红眉眼低垂，虽然没提让丙一帮忙的事，可态度却很明显。

丙一闭上了眼睛，他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记忆中的场景了，一瞬间让他许久不曾颤动的心脏有了一点刺痛。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

朱红没等他说话，直接跪了下来。

“求你带他们走吧。”朱红说话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出来。

“□□们早就瞧好了这帮孩子，团姐他们已经躲了好几回了，怡红院的妈妈也来抓过他们，再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被卖掉。”

“你带他们走吧。”

看着朱红眼里的希冀和渴求，丙一只觉得荒唐。

他居然有天会成别人的稻草？

“和我走，他们活不了的......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良久后，丙一叹了口气。

云鹤楼的杀手是在养蛊中成长起来的。他那一届有几百个孩子关在同一间笼子，只有十个人能活下来。他是第十个。

他背刺了那个护了他一次致命伤的哥哥，活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转身时不可置信的那双眼睛，是他永远逃不出的梦魇。

朱红眼里的光逐渐熄灭，自嘲地笑了一声“可这样他们至少能活得更像人一点。”

丙一怔怔地看着朱红，透过她伪装时穿的粗布衣裳，他想起了朱红锁骨上被烫出的烟斗痕迹，腿上的刀伤，和脊椎的那条红线。

他默默放下钱袋，转身走了。

这是他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他想着。

这样走似乎能帅一点。

路过给那些孩子喂稀粥的团姐时，他瞧着这女孩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给他。也是，估计其他那些心善的人早就在见到这些孩子的第一眼就立刻蹲下身救人了吧。他可真冷血。

想到这里，他忽然停下脚步。

“面铺打烊之后后厨一般会剩下很多卤子。老板通常都舍不得扔，会掺在第二天的新卤里卖，你们趁晚上的时候翻墙进去偷能偷到不少。”

“不要偷我这种衣服简陋的人，能偷尽量找衣服上有环佩的，这种人讲究还好面子。被贼偷走的东西一般都不屑去追。”

“偷到的东西价值大记得还回去，小人物惹神仙下凡不安全。”

“有孩子生病就趁药铺有小伙计的时候去讨点药材，这种刚上任的伙计还没被折腾的心硬，十有八九能多给点。”

......

丙一嘱咐了很多，他把自己幼时的记忆全都调动了出来。一幕幕伴着那哥哥的笑容和他砰然倒地的声音刺得他眼前发昏。团姐最开始还翻着白眼，听的时间久了却发现他说的这些还有些可行性，于是又注意力集中了起来。他们不识字，只能尽力去听，尽力去记。有几个脑子稍微聪明点的孩子，在地上画图，希望能在以后记得清楚些。

等到朱红出来时，丙一已经走了。

团姐看着朱红的眼睛是那么亮，他们知道了些新的谋生手段。

可这，真的算在谋生吗？

丙一回去的路上，看见林显娥在施粥。

站在一旁的是现今的九江首富宁远。

两个人不染纤尘地站在一起，好似一对壁人，和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怔怔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之后就冷笑几声走了。

有饭，就代表有人能来，有人能来就会有视线注意到，黑街的奴隶市场就能变得更红火，就有更多的孩子被卖。

这个世界烂透了。

他踢开滚到自己脚边的某团因为临时清扫而团在一起的垃圾，留下了一个决绝地背影。

管他呢，老子明天就死了，今天晚上疯狂一把又如何。

于是，黑街的奴隶市场在这天晚上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平时耀武扬威的□□老大在这场火灾中丧生。因为老大的死亡，□□们一时间开始疯狂争夺权力，在黑街械斗了好几次，贫民窟的人也趁此机会得了几天松快日子。

怡红院的妈妈们因为奴隶市场的关业，一时间买不了新的孩子，只能先等风头过去。

第二天，朱红开门时，瞧见了被自己的头巾包裹着的一包银子，和一张便条。

上面写着让她自行处理这些钱。她隐隐猜到这钱是谁给的，她知道，可能自己之后再也见不到那个连苦痛时来怡红楼买醉都只喝最便宜的那份酒的男人了。

朱红推开窗子，她的视线投射到了被烧成黑炭的奴隶市场，和在里面清扫搭建着简易房子的人。

是平静的一天。

可这份平静又能持续多久呢？

在九江郡某处偏僻的院子里，浑身酸痛的丙一醒来，望着自己住的屋子的天花板愣神了很久，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钱没了，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