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沈良时的手猛地攥紧,玉石做的笔杆竟直接在她掌中断作两节,划破掌心,血珠落在书页上。
“江南堂先堂主与五日前出殡,由其弟子林单操持相关事宜,同日林散带人前往雪山,算算日子,抵达绛雪城也就这几日了。”
江南堂声势浩大,此举并未做任何隐瞒,现如今最远的蓬莱都知道了,只怕整个江湖是无人不知,京中必然瞒不住。
与此同时,林散去信一封西北,信封中没有信纸,唯有一个香囊,崔门主见之面色大变,于第二日领人出发,赶赴雪山,一时间雪山脚下门庭若市,不日就会被两个门派围住,陷入困境。
“冒冒失失。”戚溯递给沈良时一条手帕,抽走她手下的书,调侃道:“那雪山现在岂不是热锅上的蚂蚁,邺旺应该要急火攻心了吧?我早说过他们那边事最多,就跟身上有虱子似的,三天两头就要不痛不痒地闹一下。”
戚涯看他一眼,道:“雪山岂能坐以待毙,邺山主书信质问林散未果,眼见崔门也蠢蠢欲动,他们和逢仙门联手了。”
沈良时问:“除了林散,还有谁同往?”
戚涯道:“林双朔风都在此行。”
戚溯了然道:“难怪,单一个林双,拼一拼尚有一半胜算,多了一个朔风和崔子毅就不好说了,邺旺这老头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相信镜飞仙。”
他垂首对沈良时道:“你一直担心林双的死活,现在能放下心了?她不仅没事,还成了围攻雪山的主力。”
戚涯斥道:“别乱说,什么围攻,你当此事是开玩笑吗?”
林散叛了,这件事只有江南堂和蓬莱知道,其他人只当是林单害死先堂主,又疑惑为何由他而不是林似来主持出殡事宜。但林散这么紧锣密鼓地联手崔门围到雪山脚下,江南堂的家长里短一时显得没那么重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拉到绛雪城。
局面变得迷离起来,无数人在压宝,他们是否真的会和雪山开战,如果真的打起来,哪边的胜算会大些,以及朝廷的态度。
戚涯道:“朝中忙着处理东瀛的事,迟迟没有表态,不知是真腾不出手还是在等。”
沈良时道:“雪山的安危不仅是邺家的事,还牵连着山下百姓,一旦邺家守不住山,引起雪崩,绛雪寒江无一能幸免,朝廷不会坐视不理。”
戚溯扫她一眼,对戚涯道:“既然师父没有要掺和进去的意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再看看情况吧。”
又潦草说了几句,戚涯告辞离开,留下兄妹二人继续在屋内抄经书。
屋中静默片刻,沈良时率先开口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知道。”戚溯点头,“你也知道我会说什么,不行。”
沈良时秀眉微颦,执拗地盯着他的侧脸。
戚溯平静地回望她。道:“你知道朝廷在等什么,林散决定要围攻雪山时,他就已经把江南堂悬在刀下了,就算我愿意去求蓬莱仙,你觉得他会用整个蓬莱去赌吗?阿时,听话些,这件事与你无关,以后整个江南堂都与你无关,平平安安在这儿活下去不好吗?”
“不好。”沈良时直截了当道:“我当初会冒死去天牢见你,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舍弃江南堂独活的。”
戚溯道:“你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吗?罪同谋逆,天子尚在,未经允许大肆调动人手擅自围困一方,你要怎么保他们?”
沈良时摇头,“如果林散不是堂主,这就是他一人之过,由不在场的林单或林似出面制止,江南堂顶多落得一个管教不严,放任堂中弟子寻滋生事的罪名。”
戚溯道:“林单刚当着所有人的面主持出殡,你觉得谁会相信他是被威胁的?”
沈良时握紧手,血珠又流出来,她孤注一掷道:“没有人信,那就逼他们信,总之只要赶在朝廷前面将这件事了结,他们就抓不到江南堂的错处,只要能保下江南堂就行。”
她脾气温和得久了,常让不了解她的人以为她一直如此,只有戚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年少时也是有脾气的。
戚溯道:“你只不过在江南堂停留了一段时间而已,不至于让你做到这个地步,哪怕是林双也不至于,你的人生还很长,后面……”
“至于!”沈良时从案后“噌”得站起来,声音也随之拔高,“不是停留,不仅是因为林双,江南堂是我的家,林堂主也是我的师父,我已经失去一个家了,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吗?”
“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啊!”
两句话在戚溯脑海中交叠重合,他仰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哥哥呢?那个家里没有哥哥也行吗?”
沈良时哑然,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别开视线,涩然回道:“这些年没有我,你也过的很好。”
她总能一句话戳中戚溯的痛处,让他哑口无言。戚溯扯了下唇角,道:“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你不用再想劳心苦思了。”
他收拾笔墨书卷,擦干净桌案,打算起身离开。
“等等。”沈良时开口叫住他,从袖中拿出一物摊在手中让他看清,“如果我用这个和你换呢?”
沈尧的私印。
戚溯果然顿住脚步。
沈良时就着自己手心的血迹,抹在印章上,在白纸上盖下,举到戚溯面前,区区“沈尧之印”四个字,笔画清晰明了,却让戚溯苦找数年。
“你确定要用这个和我换吗?”戚溯将纸接在手中,低头打量,确定其的确不是仿制。
沈良时将印收回袖中,道:“我知道武神岛中的人足够闯进江南堂救出林单和林似,事成之后,父亲的私印归你。”
四月初四,江南堂和崔门抵达绛雪城。
本以为此次前来的只有崔子毅,不想崔子坚也来了,倒是崔辕和崔辙两个小孩不在队伍中。
两边人并未多话,只草草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收整队伍。
四月初六,林、崔两家围困雪山脚下,着甲带刀,严阵以待。
山脚出奇的无风无雪,一派泰然。
崔子毅道:“这么多人想要登上雪山,必定要借助其索道,林小友应该是有备而来吧?”
林散颔首,对身侧的朔风递了一个眼神,只见后者拢袖而挥,平地起风卷向山腰,落在地上的雪被一应卷起,下一刻数十个铜制巨大虎首显露出来,嘴中皆衔着一根粗大铁链,更长的地方还埋在深处。
朔风收回手,恢复不久的内力在体内涌动,只轻轻一凝便是排山倒海的量,自他手心间迸发而出,顿时间天地狂风不止,轰鸣声响彻云霄,有隐隐地动。虎首于轰鸣声中缓缓上升,带着被深埋地下的铁链,挣脱万千雪花的压制,逐渐显露出本态。
数十个虎首就像被赋予生命般,不知节制地吞朔风的内力,教他逐渐力不从心又不能立即收手,否则轰然砸下的铁链会带来雪崩淹没所有人。
一滴汗沿着他的下巴砸在雪地里,林双轻微地皱了一下眉。
朔风恢复内力后二人虽还没交过手,但观其刚刚出手,他的内力与林声慢不相上下,不至于这一时半会儿就撑不住了。她视线扫过逐渐向下而行的狂风,心中瞬间明白过来。
除了林双,江南堂和崔门俱是修习至阳功法,朔风也不例外,而雪山修习至阴功法,连同着登山索道也需要以至阴功法来启动,若强行以阳运转,它便有多少升多少,停了自然就断了。
难怪林散说只有自己能帮他,想必也有这个原因。
变故突生,原本向上卷去狂风只是有逆转之势,却在此刻带着无尽雪花翻上天际倒扣而下,扑向朔风。粗大的铁链不断晃动,众人面色大变,又担心适得其反不敢出手。
林散短促的喊了一声,“师姐!”
林双手一拢,送出一道罡风,与不断逼近的狂风撞在一起,逼得对方擦着众人的脸卷了一个圆圈,归顺到地面上,无声散去,但下一刻就有无数道风自山顶而来,裹夹冰霜,暗箭伤人。
林双揪着朔风的衣领将人扔到后面,一手将亢龙猛地插入雪地中,一手化掌当先将至阴内力推入虎首,催动索道继续上升。
她双臂一振,迎着狂风迈出一步,袖袍鼓起,额间白布乱舞,亢龙开出一道口,她抓住机会送出一掌,同时掐指逼出血,翻腕弹出,血珠立即消失在白茫茫之中。
数息之后,狂风肉眼可见减弱下去。
林散手中捏着邺旺写来质问他的信,此时在被点燃了,火舔着纸张,迎风却不灭,他一扬手,剩余的纸张连带着灰烬飘过众人头顶。
“诸君,登山吧。”
灰烬黏附在亢龙枪尖上,林双轻轻一吹,顺势起风,趁虚而入沿山势上升,铁链振落雪花,索道彻底显露出来。她拔出亢龙,将其往风中一送,纵身一跃上了索道,他人紧随其后
林双抓住枪身却不急着动作,无数人从她两侧飞身上行,她静立在原地,隔着无数风雪似与雪山宫阙中人对望一眼。
一滴血撞进镜飞仙手心,他与邺旺同时手下功法微微一滞,就这一滞,想再续上已是难以入手。他收回手看了一眼,用袖袍擦去后负手看向山脚,道:“准备应战吧,他们上来了。”
邺旺回首对身后弟子道:“去请司徒长老,让他护法少主提前出关,另外全山戒严,准备迎敌,尤其是后山,不能出任何差池。”
雪鹰徘徊在天际,叫声凄厉,高大威猛的白虎驻守在雪宫门前,站在人群中,远远看去像一个小山丘,它皮毛厚实,箭矢打在它身上不痛不痒,宽大厚实的虎爪猛地拍在索道上,吼声憾天动地,将来人逼退数十步。
林散等人负手立在铁索上,向下看去,双方厮杀不分上下,血迹晕开,染红门前雪地,江南堂与崔门弟子始终难再前进一步。
朔风倏然出手,向人群中央的白虎打出一掌,疾风过境,无不退让,白虎四爪在地上刮出深深痕迹,背过身挡住还在逼近的掌风。朔风飞身向前,宫门大开,邺旺与境飞仙同时从里飞出,各从一边挡住他的攻势,三人过了几招,朔风略逊一筹,收手时一半身子悬在崖边。
邺旺抬头看来,先看到与林散比肩而立的崔子毅和崔子坚,以及落后半个身位的林双。
“崔子毅,你们想干什么?!”
崔家二人从高处垂眼看他,谁也不愿意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如出一辙的眼睛中,连仇视憎恶都一模一样。
邺继秋厉声质问:“境内清平,你们毫无理由就擅生事端,意图挑起江湖矛盾,可想过世人如何看待你们?先堂主过世不久,林散你继任之初便任性妄为,你师父就是这么规训你的吗?!”
林散双目朦胧,脸色无虞,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境飞仙上前一步,道:“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商谈呢?林小堂主,你可要想好,今日之战一触即发,最后怎么收尾可由不得我们说了算,难道要江南堂在你手中毁于一旦吗?”
林散听了他的话,蓦然一笑道:“逢仙门与雪山化干戈为玉帛,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倘若我也可以给你,镜飞仙是否考虑弃暗投明?”
镜飞仙道:“何为暗,何为明,尤记数年前本座与你们位置颠倒,你与你师姐为雪山仗义出手,可曾料到今日自己也会拿起屠刀呢?”
林散沉声道:“若非情况所迫,我恨不得当日就让整个雪山不复存在。”
邺旺不明所以,问:“林散,多年来雪山和江南堂毫无恩怨,何以得你仇视至此?”
林散移开视线,不欲与他再说,错身露出抱着枪的林双,后者松开抱在一起的手,握着枪一跃而下,枪尖顶出一道劲,砸在邺旺和镜飞仙原来站的地方,随着这一道平底惊雷,暂停的厮杀又继续。
朔风手中聚力,略过众人,和邺旺两掌相对,二人僵持不下。
邺旺扫过他周身,道:“你竟然恢复内力了?!”
朔风唇角扯出一点弧度,道:“许久不见邺山主,不知这些年你可有长进。”
话落,二人暗中又加一成功力。
长枪扫过之处猎猎生风,镜飞仙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如蛇缠住枪尖,他一手挡住枪身,侧身的瞬间软剑抽回刺向林双。林双手中用力,枪身一振将人拍开,镜飞仙踉跄两步,背上隐隐作痛。
“你内力有损,不是我的对手。”见此情况,林双回枪连刺,不留任何空隙。
顷刻,镜飞仙连退数丈,应付吃力,他两指夹住剑尖,剑身弯折,卡住枪尖末端,争得一线生机。
“林姑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