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德里勋爵不再说话了,薇洛可以理解他,他一定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得体地让他头先的话统统作废。
薇洛决心解救他:“我知道善良如你,肯定会难以对我直说什么,但是我心里都是可以理解的。就让我们忘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吧,我也希望我们仍然可以是朋友。”
一番客套话说完,她便准备叫管家来送客。
艾尔德里看出了她的意图,立刻道:“请先坐下,考迪科特小姐。”
薇洛微微一愣,但也只能乖乖坐回了原位。
“你们有一个女孩?”他问她。
薇洛道:“她已经快一岁了。”
他吐了口气,似乎是在压抑着愤怒:“他在巴黎的风流韵事很有名,即便是我过去也有所耳闻。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没有良知到这种地步,他怎么能这样对待你,以及你们的女儿?”
面对艾尔德里的愤怒,薇洛顿时有些尴尬。
“我没有上当受骗与他私奔,我如果真的爱上谁,不论是多么艰难的情形,我也会争取婚约,而不是屈为情妇。真实的情况要可笑得多,是他误解了我的身份,想跟我找点乐子,就让他的仆人绑架我,逼迫我与他在一起,之后我主动离开他,一个人逃到美国生下了女儿。”
虽然罪状确实是不一样了,但艾尔德里勋爵想,这也根本没有好上多少,这甚至还更糟糕了,私奔至少是她以为自己恋爱了,她曾经开心过。
“我很遗憾得知这些。”他说,“我没有料到,我当初真就应该与他决斗的,事实上,我现在都应该去找到他,与他决斗。”
薇洛笑了:“都过去了,我不在乎了,我很高兴我独自做了这么多事情,以前的我哪里能想得到呢?而且我爱我的小女儿,她是上帝赐予的珍宝。”
“请恕我冒犯。”他谨慎地询问,“我可以看一看你的小女儿吗?”
薇洛愣住了,她完全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尽可能地保护好宝贝女儿,从不让泰茜被任何外来的访客看到,可是,他此刻的语气却是让她如此难以拒绝……
她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同意了。当她从朱迪丝的手中接过孩子时,她看到自己年长的女仆眼中满是不赞同。
她对朱迪丝安抚一笑,抱着泰茜便走向了自己现在名义上的未婚夫。
“我通常叫她泰茜。”
他一低头就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她有着一头浅色的头发,脸颊圆圆的、红扑扑的,鼻子小巧而精致。
可能是感觉到了周围有什么不对劲,她的眼皮动了动,于是,他立刻被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迷住了。
他忍不住感叹:“她有一张天使面孔,就像你一样。”
说完,他不确定地看着孩子的母亲,手也开始有些僵硬地比划了起来。
“我可不可以?”
薇洛看出他的意图,直接就把她的孩子递了过去:“小心一点。”
他战战兢兢地把小女孩接了过去,可泰茜因为不想离开母亲,含糊地唤着“妈妈”,身体也跟着扭了一下,差点把手忙脚乱的他吓死,但很快,她就开始好奇地打量起了面前的陌生人。
他为了确保安全,失礼地率先坐了下来,之后,又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每个手指头。它们热乎乎的,很柔软,而且不多不少,刚好十个。
他十分愚蠢地想,这真是太神奇了。
薇洛静静地注视着他与泰茜的相处,那颗努力想要保持强硬的心也软了下来。她柔声道:“我爱她,就只爱她,她将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根本就给不了婚姻任何东西,你明白吗?我做不到的,与我结婚,你将永远听不见教堂的钟声为普莱恩斯子爵的诞生而敲响,我真的做不到。我也毫不怀疑如果我有一个儿子,我会痛恨别人提起他们时将我的泰茜放到第二位,即便她才是年长的那个,人们普遍那么做,不是吗?我的朋友阿比盖尔,当她与她的弟弟一起被他人提起时,她的名字永远出现在弟弟之后。”
“我对继承人早已没有任何渴望了。”他一边说,一边继续仔细研究泰茜的小手,脸上带着一种让薇洛心碎的慈爱,“我曾将生儿育女看得理所当然,然后我的妻子死了。”
他永远忘不了妻子与小女儿那苍白无生气的脸。他的艾达死了,他美丽的艾达,他永远充满激情的艾达。在那间热气腾腾的产房里,她流了很多很多血,被分娩折磨得精疲力尽,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带着满脸的不甘与怨恨咽下最后一口气,而他们早已起好名字的孩子也没能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格蕾丝,如果是女孩就叫她格蕾丝。因为他们夫妻俩是如此幸福,幸福到只觉处处都是上帝的恩典。
谁知最终,上帝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断了气,也不愿意再次赐下祂的恩典。
“我确实应该先和你好好谈一谈这些。我完全忽略了你可能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满脑子只想着要抓住你的手,但现在谈其实也不迟,我很高兴你与我竟然有着相同的想法,我们永远也不必冒这个险。”
他又摸了摸泰茜的小脸,她显然喜欢他,此刻正在对着他咯咯直笑。那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
“艾达,也就是前艾尔德里夫人死后,我给医院捐了一大笔钱,花了很多功夫去与医生或助产士交谈,也查阅了很多书,然后,我才慢慢了解到,每年都有许多的女人死于分娩。明明这些年里医学进步得很快,但她们依旧总是要因为各种原因死在产床上,那让我不寒而栗。”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薇洛安静地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我……我们自然也不是全然无知,但我们都以为有些情况是小概率事件,只属于那些个子很小或者身体孱弱的人,就像一场感冒也可能会害死人一样。我真的没有想过,原来在这件几乎被所有人当做义务的事上,它的风险就是很大……我想要个孩子,我不否认这个,但我更想要我的妻子好好活着,她当年还只有十九岁。”
当他说起这些事情时,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是悲伤,不是痛苦,而是一种纯粹的空洞,这让薇洛意识到自己可能都无法安慰他。
但她仍然尽力尝试道:“可你当时也不过刚满二十二岁,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就只是命运的无常。”
这是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的话,所有人都在对他说,他无能为力,他不应该为她们的死而自责。虽然他也知道这或许是事实,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继续沉浸在自责中。
他就像一只固执的狗,咬紧牙关,拒绝放手。
“不。”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要试图减轻我的负担,我早应该关心这一切的,可我却只是整天沉浸在喜悦中。如果我当初能更小心谨慎一些,一切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已经九年了,大卫。”在他脆弱不堪时,她情不自禁地叫出了他的教名,拉住了他的一只手。
他握紧了它,然后放在了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就这么慢慢地失控了。
“你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吗?在你主动触碰我之前,它只是在我胸腔里低语,可是现在,我却几乎无法控制它的跳动。它是为你而跳的,威廉敏娜,就只是为了你。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再体会这种心跳了。”
然后,他抬起了头,鼓足了勇气道:“我可以收养她,你的女儿特蕾莎,我会对她视如己出的。”
他示爱一千句都没有这句有效,薇洛意识到自己竟然还真的有些心动了。
黛博拉的话显然对她还是很有影响,她想,一位高尚的伯爵作为养父,对她女儿的前途会很有帮助。
她知道,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女儿。她看得出来,他在做出这个决定后满脸写着期待,也许他已经开始考虑重新装修育儿室了。
他会将她的女儿当作那不幸婴儿的替代品,对泰茜极尽宠爱。
那她的女儿想要父亲吗?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有点心虚。
她低头看向泰茜,小姑娘此时已经开始放松地在他的怀中打起了瞌睡。
这丫头一点也不排斥他,甚至可能还挺喜欢他的。
他们会是完整的一家……
她很清楚,她不想结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愿放弃她的私生女,同时,也是铁了心的不准备再生哪怕一个孩子,她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了,而且,她也讨厌自己可能会受到的控制,有丈夫的女人是最不自由的。
可是眼前的男人简直是宽容得过分,他不仅可以接受她的私生女,还同样不想要多余的孩子。她怀疑,她不管说什么他都会百依百顺……
这一切实在是太戏剧性了,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么像一个玩偶,上帝手中的玩偶,而他也是如此。
“我并不需要你立刻答复,威廉敏娜,我可以理解你的顾虑,我就只是想告诉你,我擅长等待,我可能已经等待了一辈子,我永远在这里。”
薇洛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是软化了态度:“我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