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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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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手上的这封信从燕北送来,是高老太君亲手所书。

她向皇帝陈情,说自己年轻时不幸丧女,女儿膝下只得一小女月绯。她如今年老体衰,恐命不久矣。听闻孙女现在清都,将要与太子成婚,高老太君虽然身体不好,不能亲至,却想在大限将至之际,亲眼见孙女、孙女婿一面,故而请求高阳帝允许两人出都北上。

燕北现在正是局势紧张的危急关头,高老太君哪里是真的想见月绯?她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此为借口,希望朝廷能够派出一位有分量的人亲自莅临,对爵位更替之事加以干涉罢了。

高老太君如此情急,由此可见,陈陟非但没几年好活,而是已命在旦夕,随时会一命呜呼!

陈陟正妻亦是高氏之女,由她的儿子袭爵,高家在燕北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与之相比,陈朔虽同样是高老太君的子孙,血缘上终究是淡薄了些,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更是如同外人一般。

高老太君的私信既然能直抵天听,便可想见她在燕北十分强势,又可见陈朔的窘迫。

上无帝王青眼眷顾垂怜,下有孝道伦常如山压顶,复有地方豪族暗中掣肘。陈朔除了战功卓著之外,似乎再没有袭爵的筹码了。

除非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以武力争夺,不惜背上不忠不孝、谋逆反叛的罪名,否则凭什么做下一任定国公?

高阳帝思及此,自认已对此事十拿九稳。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近来国事蜩螗,内外交困,宁远又有噩耗传来,他心力交瘁,急火攻心之下,猝然病倒。

谁知否极泰来,如今竟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宁远、燕北两地牢牢纳入掌中。

高阳帝心想事成,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岂能不开怀?

高老太君既然有所请求,皇帝自然要顺应老人家的心愿,便把月绯送去燕北也无有大碍!

只是这个小女子实在幺蛾子太多,令人烦厌!该当择一妥帖之人将她牢牢看管,免得徒生风波!

太子目下正在偃州办差,没必要大老远地将他召回。

高阳帝想了一圈人——既是他心腹,又有相当的尊贵地位,能够代表朝廷和皇帝的意志,办事也很牢靠……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康王了。

大事砥定,高阳帝胸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不免微微露出笑意。

宫妃们觑见高阳帝神情欣悦,闲逛赏枫时,都凑上来围绕着他。莺声细碎,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各个声音低弱,也挺叽叽喳喳的。

高阳帝虽嫌吵,但也没像往常那样刻薄刁钻,不留情面的喝止她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不太爱搭理人。

才逛了一小会儿,他就听烦了、走累了,便要坐轿下山去。

这话才刚脱口,高阳帝就不再管任何人,兀自坐上软轿,闭目养神。

宫妃们本是笼中之鸟,难得有出外放风的机会,正是游兴方浓的不舍时候。但高阳帝一向喜怒无常,随时可能会翻脸,因此她们也不敢置喙什么,只得随驾折返。

眼下宫中妃嫔仅七八人,高阳帝已觉难以应付,他现在回想起先帝时那成百上千的规模,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山下,换乘马车。高阳帝才刚坐进去,又自己从内里掀开车帘一角。侍立一旁的沈如琢赶忙躬身趋前,静候吩咐。

高阳帝也不说话,只拍一拍身边的空位,随即放下车帘。

沈如琢便知这是叫他也坐进去,遂轻手轻脚的上了马车。

他垂首入内,见杯中的茶汤没有分毫减少,知是高阳帝又嫌茶水或浓或淡了,沈如琢就跪坐在榻几前,等炉火将水烧开,预备亲自给他烹制新茶。

正等着,沈如琢跟对面的高阳帝说话:“陛下近日看起来很高兴,想来燕北那边一切顺利了。”

“是啊,”高阳帝漫应一声,他不太爱跟宦官谈论前朝之事,随口说,“陈陟这人倒是个省心的。”

省心在死得快。

“……回去就赶紧叫人拟旨,让月绯往燕北走一趟吧,就说她外祖母念她心切。”高阳帝忽然说。

沈如琢应喏。

谈到月绯,高阳帝沉默良久。

高阳帝当真是闲下来了,竟然有心思认真思考月绯和太子的那桩婚姻,便闲谈起来:“像她那样不安分的女子,实在不宜纳入皇室,若非她的父亲是月暄……哼!”

沈如琢低眉顺眼地说:“云中化外之地,究竟是蛮夷所在。”

高阳帝听到“蛮夷”两个字,更来劲了,他说:“这群未开化的野人!竟然允许妇人主事,真是不知所谓,可见其并无礼法教化可言!”

经过偃州流民外逃一事,高阳帝越发怀疑,将月绯嫁给太子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先帝使用武力逼迫,未能使云中对朝廷言听计从,高阳帝则转而利用婚姻之事侵入渗透。

可若不能借由她的肚皮来掌控云中,反而令其染指朝政、越俎代庖,岂非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沈如琢冷不丁提到了月绯的爹:“南山王毕竟是云中人士,当地风习与中原迥异,他养育女儿,并非是为了培养一个贤良的妻子,而是一个野心家。”

作为一位封建王朝的皇帝,高阳帝深知简单粗暴的将男女老少划分为不同群体——女人生崽、男人种田、老人去死,使黎民百姓永世永代各司其职是一件多么高效的事,所以不能理解云中那套运行机制。

高阳帝跟沈如琢说话一向百无禁忌,装不了一点。他听沈如琢提到月暄,更是开始胡乱放炮:“那个月绯非但没有卑微柔弱的美德,反而争强好胜、心机深重,真不知月暄怎么教的!”

高阳帝虽对他的生父有颇多不满,屡次令史官削改实录,称其霸道强横、刚愎自用,但在对待女人的态度,这父子两人是一致的。

先帝乾元朝年间也有几桩牝鸡司晨的旧事。

先帝讳晋,行十,因为聪颖早慧备受宠爱,年仅十六岁即继承大统。

司晋初登大宝时,本想大展拳脚、施展抱负,但很可惜——他的母亲还活着,他的祖母也还活着。

乾元初年的朝堂被这两个女人所把持,而两个女人身边又有无数女人作为她们的左膀右臂。主少而母壮,司晋只不过是一个在政治斗争中被她们推来挡去、任意操纵的孩子。

他的母亲王氏为妃时温婉柔媚,被册立为皇后时又显现出母仪天下的端庄大方。

但当她失去丈夫,成为太后时,却忽然变了一个人。她再也不花费数个时辰精心的装扮自己,甚至传出了与年轻男子厮混的丑闻。

她与太皇太后争论辩驳时面目狰狞,穷形尽相,简直像一头凶猛的母狮。

司晋万万想不到,像王氏这样的女人也能有如此野心。

这惊呆了先帝。

当他长大成人,彻底掌握权力,成为一位真正的帝王之后,并不感念母亲曾陪他走过的风雨飘摇之路,反而对她十分忌惮。

他肃清前朝后宫,将太后移至别苑养老,废除了贵妇们的尊荣和特权,将女侯全数罢黜。他不再宠幸名门贵女,而是废弃了自己的发妻,转头将平民或小官之女纳入后宫。

在他看来,温驯卑弱才是女子的美德,这俨然成了他作为帝王的一项“功绩”。

高阳帝是个没妈的孩子,耳濡目染把先帝刻薄寡恩、冷酷无情的性格学了十成十,他自家兄弟阋墙,闹得鸡飞狗跳,就见不得旁人家里和和美美。

沈如琢:“云中现如今虽看似繁华兴盛,但商贾之利,终究如同水中泡影,就如在世宗朝。云中向大昭称臣一样,一力敌十会,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耍弄何种花把式,都是无用功。”

在诸国林立、群雄争霸的时代,由于云中占据天险,易守难攻,最初的昭国在从北至南的接连破灭诸国之后,直到太祖称帝,都无心发兵西南。

彼时交通闭塞,云中仅能与周边小国互通有无,能够贸易的范围很小,整个国家都很贫瘠。对新生的大昭而言,耗费人力物力,不远千里地去攻打这样一个贫弱小国,实在不划算。

直到世宗朝,大昭承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或许是居安思危,也可能是闲来无事,抑或是因世宗需要一项政绩……

总之,兵阵如潮,顷刻袭来!

世宗对女人们养出来的士兵很轻视,却不曾想他们其实灵活而矫健,甚至称得上个个勇猛,无论少女还是少男。

但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而且在战略上不敢激进。

世宗有体量庞大、占地广博的王朝,于他而言,军队和士兵只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即便在战场上死去成百上千万,也仅是个数字而已。

面对在云中折损的一万多人,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下令让更多人前去冲杀!

但云中是不同的……

大祭司不愿再目睹孩子们死去,她主动与世宗谈判,情愿向大昭称臣,只要他不再伤害她的子民。如果再有杀戮,女和月母之国将抗争到底,直至族灭亡国。

这个小国最开始的顽强抵抗让世宗意识到如果再消耗军资和士兵,即便将其攻占下来,也是一桩赔本买卖,不若就此休战,令其称臣,所以答应了大祭司的条件。

到了后世,云中有所起色,但军力依旧薄弱。先王被任命为军使,不仅军队调动不便,招兵买马也受到朝廷的严格限制,所以当羽族入侵之时,月霆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力量进行驱逐,这才兵败如山倒。

先帝既是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又有其刚愎自用的劣根性,云中的惨剧体现了他残忍恶劣的一面。

他办事儿其实很不地道。人家两口子把独子送到京城当人质,年年缴纳高额赋税买来儿子的安全。在为人臣方面,又恪守规矩,当地守军你说招几万便招几万。

可当云中遇到危机,向朝廷求助时,先帝却甩手不干了!

好歹西南一带还算在大昭二十一州之内呢,何以弃之不顾,如此绝情?!

高阳帝为君至今十七年,虽比不上先帝的一生波澜壮阔、曲折起伏,但他至少是一位靠谱儿的守成之君。

他对待臣下虽然傲慢,但还算稍微有点良心。这不,宁远动乱不就派人去救了嘛?

高阳帝听了沈如琢的话,面色微沉:“月暄治下的云中还是与昔年不同的。”

几百年前的女和月母之国、二十年前的云中为何几次三番被打得落花流水?以高阳帝的精明,随便想想,便知其中情有可原。

但他偏是不去细想“时势造英雄”的道理,而是一刀切的把月暄的前辈们定义为无能的祭司、软弱的妈和窝囊的爹。偏将月暄看做不世出之非常人,认为唯他一人能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高阳帝显而易见的有点不乐意,沈如琢低了头,但还是说:“奴才只是觉得南山王在京,未免太高调了些,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架势,如此恐会引来非议啊。昔日在文庙……”

高阳帝听了这话,半天没有发声,久到沈如琢以为他已然动怒。

沈如琢刚想开口缓解微妙的气氛,却见高阳帝挑起他轻薄的眼皮,从白森森的齿间泄出一道恶毒刻薄至极的话。

“一个野种,妖里妖气……要不怎么说是婊/子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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