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缘也呆住了。
同心红王甩动它伸缩自如的花瓣急冲冲向他们跑来。它的跑是真正的跑,想来长得更大腿也更长,眨眼将二人纳入它的攻击范围内,花瓣闪电般刺去。
沈秋拽上莫缘飞身闪避,落地却被花瓣刺入土中的震感颠得踉跄,险些让接连扎下的其他花瓣捅个对穿。
所幸这片原野同样古怪,无论同心红王如何狂轰滥炸,地表总能快速恢复如初,到底让她有地方下脚。
“沈秋!往左边第二个结界口跑!祁思语就快出来了,我们把红王引进去等他!”莫缘勉力跟上她的步伐,感觉自己已经突破韧带极限,双腿失去知觉。
沈秋不太相信。他们现在所处的原野应该是各个空间的连接枢纽,无需参透规则便可通过,不同出口通往不同地方。
而大师姐和祁思语都是聪慧之人,不会过不了第一关。因此如果先行离开,但他们没有进到同样的结界口,后面将很难再遇上。
就他们俩一个半桶水一个残缺修士,也不知能否撑到最后。
而且——
“引进去也没用,它还是会攻击我们!”
“信我——一山不容二虎!上次是稻草人,这次是同心红王,一个空间一个王,总有能治它的!”莫缘声嘶力竭。
沈秋心中暗叹,往右猛冲一段又骤然向左,把急性子红王的攻击尽数骗过后直冲莫缘所说入口。
红王浑身金红色因为愤怒而转为鲜红,它将花瓣从泥坑里拔起,努力追击前方的人影,却始终拉不近距离。
它疯狂嘶吼,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地下阵阵传来,整个平原为之震颤,宛如地动来临。
沈秋身形一滞。
就在这时,红王片片花瓣像烟花四散炸开,成千上完的血色丝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扎向他们。
由于数目实在过多,丝线密密麻麻几乎要占满半个空间,似网非网,尖锐非凡。
沈秋的速度已然落入下风,眼见着来不及冲进结界口,她回身抽出双剑,全身灵力喷涌而出,连带着长衣和发丝都向上飞舞起来。
她脸都白了,不断催促莫缘,“你快走!我撑到大师姐他们出来便可。”
莫缘彻底傻了。成为正式修士的他已能通过感知外放的灵力来判断修者的强大,此时沈秋展现的修为与平日完全不同,居然不比祁思语低多少!
“你……”他愕然,随即想到什么,双手快速捏诀。
沈秋紧盯袭来的丝线,双剑自身侧划开,剑气涌动。
“你快走啊!”
莫缘没动,向前一步站到她身前,语气急切,“既然你有这么强的灵力,那就给我吧!有你在,移形术法会更强!”
丝线快到了,沈秋不做他想,收起左手剑一掌拍上莫缘后背。
失重感传来,一瞬间他们已经到达结界口前,只需跨步就能通过。
追得飞快的红王也到了近前,杀意却突然消失,花茎乱颤,收回丝线就想往回跑。
但它体型太过庞大,即便花瓣并拢回来卖力扒住地面,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让自己惯性前滑的身躯停下。
沈秋想或许莫缘所说的“一山不容二虎”是对的,这个红王明显不愿意进入结界口。
她要当坏人了。
左手灵力再次送进莫缘体内,莫缘第二次发动移动术法,二人一花瞬间从原野上消失。
-
沈秋和莫缘摔倒在地,随之掉落的还有一大捧金红丝线和一只小小的蚕。
蚕身同体雪白,只头顶有两个粉红小角。它不断蛄蛹着貌似有些难受,但依然努力抬起上半身张牙舞爪。
“原来不肯进来是因为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蚕。”莫缘用手指把它提溜起来嘀咕道。
同心红王扭动抗拒。
地上的金红丝线不知是掉了几片花瓣,把还没爬起来的沈秋深深埋在下面。
莫缘很满意丝线的数量,冲同心红王扬起刽子手被唤醒良知的和善笑容,将它丢回了原野空间。
这个结界口他们回不去,秘境灵物却是可以的。
“沈秋?”
莫缘扒开丝线去看沈秋的情况,见她抬起手摇了摇,彻底放心下来查看四周。
“不对,这是哪里?”他自言自语,站起来向外走出两步观察,越看越心惊。
他做贼一样翻出被沈秋先前发现的话本看了好久,等抬头时脸上已是欲哭无泪。
“完啦沈秋!”
沈秋闭着眼,感到身旁重重坐下一人,嗡声问他,“怎么了?”
她心神耗费太多,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大量动用灵力,识海难受得厉害。若不是先前喝了那一壶茶,现在恐怕已经昏死过去了。
莫缘捂脸哀嚎,“我传错地方了。”
“......”沈秋想问为什么,但实在没有力气。
莫缘自行往下道:“我和祁思语特意看过有关秘境的游记,龟心棘出现在阳光充足的沙漠边缘,也就是左二结界口。这里到处都是草和树,空气湿润,好像还有溪水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或许走远些就有沙漠了。”沈秋吐着气无声道。
“不,绝对传错了。”
这都能听见?沈秋眼皮掀起一条缝,发现莫缘正看着她。
她又闭上了,“别多想,总归他不一定会听你的去找龟心棘。”
“他会去!对付他这个个恋爱脑最关键的招数,就是告诉他心意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事业心,让大师姐看到他成熟的变化,把他当男人一样看待!”
沈秋没应他。
莫缘叹着气躺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梦一样诡异得令他发笑。
“传错就传错吧,未知的更有趣,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沈秋默默想,此人终于疯了。
周围很安静,又有大树荫蔽,清爽的风间或吹过......
她即将陷入睡眠,莫缘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你明明很厉害,比你一些师兄师姐还厉害,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为什么不好好修炼?”
沈秋答:“不想。”
莫缘立即坐起来,摆出劝学的架势苦口婆心道:“身为修士怎么能不想修炼?就像刚刚,我要是不在,祁思语他们要是不来,你能活着出来吗?修仙世界危险重重,不好好修炼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见沈秋闭眼不理,还把手臂盖到双眼上,他气不打一出来,深刻体会到那些父母面对不读书孩子的心情。
他屈起手指敲在沈秋耳边,“喂!”
沈秋懒懒回他,“因为不能。”
这听起来着实像个气话,但莫缘同她出生入死两回了,次次打斗结束后她都脑袋疼痛,就连禾月明也说她应该是识海有问题。
所以她说的不能或许是真的。
“你不是说掌门知道吗?他也没有办法吗?”
可沈秋没再回答他了。
莫缘总算停止叽叽喳喳的行为,沈秋昏昏欲睡。
不知是自己被莫缘带动得回忆起往事,还是纷乱的梦境将过去杂乱无章地砸到她眼前。
她看到六岁的自己扎着歪斜的羊角辫,坐在掌门怀里,从黑乎乎被烧得一干二净的村子里一路到达丹霞峰议事堂广场。
“快把启天石搬来,这或许是个好苗子!”掌门兴奋地对外门弟子说。
启天石搬来了,她的手轻轻碰上,石中水瞬间盈满整个空间。
掌门欣喜若狂,将她举起转了三圈,当场收为弟子。
-沈秋,气沉丹田,感受灵力游走百脉。
-沈秋,每日卯时晨起,同师姐一起学武。
-沈秋,为师教你这套术法。
-沈秋,随我练剑。
练剑、练剑、练剑。
-沈秋,执剑尚武、以力为尊,崇强弃弱、以己为傲,这是你的道。
沈秋听见十岁的自己问,“师父,我想找自己的道。”
掌门肃然驳回,“这就是你的道,你还想变回被恶人屠村后只能徒劳看着自己被烧的无力孩童吗?”
“师父,我......”
“你再想想罢!”
那是她第一次被关悔悟崖,在问心洞里一遍又一遍地描书,对着爬满苔藓的石壁反反复复发问,却始终不明白为何那是自己的道。
“师父,我想变强,但变强不是我的道。您说的共鸣我从未有过。”
“你不愿变强,自然悟不透!再想想罢!”
-沈秋,练剑!
-沈秋,不许贪食!
-沈秋,不可玩物丧志!
-沈秋,自今日起打坐过夜!
-沈秋,为师教你如何御剑。
......
-沈秋,御剑这等人人皆会的术法你为何学不会?
-沈秋,小师弟都悟了剑道,你为何还没有?
“昨日放课后你跑哪去了?”丹霞峰武基课堂上,掌门站在众弟子面前,压着怒火责问。
十三岁的自己稚气未脱,圆圆的眼透出一股桀骜,“我下山去了。”
“为何下山?”
“雅芳阁新出了糕点,我想尝尝。”
“啪!”
巴掌狠狠摔在她脸上,又辣又疼,泪水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众弟子一阵骚动,十六岁的大师姐跑出队列为自己求饶,“师父,师妹还小,我回头劝劝就好了。”
“她不小了!如此冥顽不灵,简直愚钝至极!”
掌门拂袖而去,自己也躲开师姐弟们的关怀,找了个幽静之地嚎啕大哭。
越哭脑袋越疼,有水从耳朵和鼻子里流出,她伸手一抹,是血。
现在想来,是当时已经活了近百年的师父忘了,忘了年幼修者的识海有多么脆弱,被一个蕴满火气的坚硬巴掌轻易就能打破。
可幼时的她哪懂识海会因此受损,又不肯低头找同门治疗,自己生生忍了下来。
自那以后,她只知每个月修为上涨,自己的识海便越发有压力,稍用灵力就头晕目眩、脑袋刺痛。
是后来才晓得,她的识海无法承受更高的修为。
从此便不能修习了。
-沈秋,你对为师不满吗?!为何什么都不会!
-沈秋,修为为何停滞不前!早让你悟此剑道,你偏不愿,真是不可理喻!
-我对你太失望了!
......
世间天才层出不穷,她不过是千千万万中陨落的那一个。
没有她还有小师弟,强大乖巧,深受掌门喜爱。即便是多数人修习的剑道,他也能走得风光满满。
而她,六岁以天才之名入道,十三岁修为再无增进,如此浑浑噩噩到现在。
修也修不得,走也不知去哪。
“沈秋,你在哭吗?”
她骤然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