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斐以前从没觉得了解柳慈是什么让人痛苦的事情。
一墙之隔,他颓废地跌靠在门版上,耳朵里尽是些很熟悉的声音,太熟悉了,以至于他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凌冽的脸上每时每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那把窄腰绷紧了的弧度,轻触上去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的模样,柳慈从不让他乱碰那里,每次他偷摸被抓到,都会得到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和柳慈被惹恼了以后的那种非常好品味表情。
柳慈一般不会在床上喘出声,只会偶尔发出一两声很轻的气音,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习惯维持那副冷静自持的外表,调笑自己今夜选中的那个男人——以一种很轻蔑的态度和掌控欲,每当这时候那双鹰眸里就会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愉悦,很恶劣的,引人沉沦的。
砰咚。
凌乱的喘息和布料摩擦的声音里忽地多出一声闷响,听着像是某种金属,似乎是柳慈今天戴的腕表掉到了地上。
他神经一抖,思绪不可控制地飘到柳慈让他去叫来的男人,他见过很多次的,柳慈身边很得宠的那条狗,跟他差不多的身高体型,很年轻,看着老实又沉默,是最容易让柳慈玩性大发的类型,柳慈总有这种猫一样的小爱好,或许是做惯了上位者以后的后遗症,看着别人为自己细微的一举一动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会让柳慈身心愉悦。
柳慈高兴了,才会允许人跟他接吻。
回想起来,其实在柳慈第一次跟他上床的时候就初见端倪了,那时候柳慈还在装无助小少爷,平时像现在一样冷淡,但从没对池斐表现出什么明显的不耐烦,可真做到激烈失神的时候,柳慈似乎总控制不住地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只是他每次都很克制地收回手,转而攀上池斐的手臂。
直到后来柳慈站稳脚跟,卸下伪装把他当狗玩以后,池斐才终于知道柳慈那些小动作是什么了。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久从前也有过跟你一样很不听管教的狗?”
四十分钟前,池斐正打算出门叫格罗佛时,听见柳慈提了这么一句话。他转过脸,看见柳慈垂着眸,面色平静地坐在那,但他放在身边的那双瘦白漂亮的手,缓慢地、无意识地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他后来被我掐死在床上了。”
柳慈声音淡淡:“池斐,你要比他听话。”
“……”
“good boy。”
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很纵欲过度的气音,有一种酥麻的宠溺感,格罗佛感觉到一双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动作很轻,然后,他眼前那条领带就被挑开了。
柳慈微微垂着头喘气,流畅的肩颈线条随着呼吸轻又缓地起伏,卧室里没留什么灯,光线很淡,落到那截瘦削的美人骨里,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他身上起了些薄汗,皮肤也难得变得很热,格罗佛扶在他后腰的右手很清晰地传达来这份触感,但他不敢乱动。
伴君如伴虎,这话在床上也不例外。
跟柳慈上床并不全然是纵欲,反而是件很费心力的事,你要注意着他是不是舒服了,是不是满意了,要从他细微的神态变化里揣摩他下一步希望怎么做,做到哪里,还要时刻保持着一个顺从的姿态,以免柳慈突然想玩什么,你接不上茬,柳慈是很在意床伴的身心是否真的百分百归顺于他的,一旦你表现出一点忤逆的意图,那下场就很不好说了。
他喉间还隐隐作痛着,不用想那里也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模样。
柳慈还是雪鹰的时候就开始有这种小习惯了,以至于每一个跟雪鹰上过床的人第二天都会带着这个印记四处炫耀,然后一群人因为争论谁的掐痕颜色更深而打起来,导致第二天组织里过半的人都因为负伤无法出外勤。
那时候上柳慈的床也很严苛,要干净、听话,得到雪鹰足够的信任,而且必须带眼罩——雪鹰不喜欢被人看到脸,虽然很多人都因为这个表示遗憾,但也没有提出过异议,谁会因为这个就放弃那种天大的好机会。
一直以来这种条规都没有人打破,也没人会去想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大多数人都是心甘情愿地任由雪鹰摆弄的。
直到某天雪鹰的床上死了一个人。
一个企图掀开眼前那片布料、窥视雪鹰真容的人,尸身上没有很深刻的伤痕,一点点血迹和伤口都没有,只有脖子上那鲜红的指印尤为夺目,哪怕过去一晚也没有丝毫的黯淡,足矣让人轻易想象出那该是多么痛苦窒息的一个过程。
但那个人,格罗佛很清楚地记得那张面孔,因为尸体最后是他处理的,那个幸运地把最后的生命留在了雪鹰床上的家伙,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的痛苦,只是平静地闭上眼,嘴角僵硬住一个微小的弧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占据了他的心脏,几乎要把他吞没了。
这是一个不听话的野犬、妄图越过警戒线的登徒子,格罗佛无比高兴于是柳慈亲自动手杀了他,那样就会让其他竞争者知道,如果对他主人不敬会是什么下场,这群自傲自大的野狗总得有点自觉,明白只有夹紧尾巴才能让柳慈多施舍点目光。
他总是对同类很挑剔,觉得没有自知之明的狗不配跟在柳慈身边晃尾巴,也不配得到柳慈事后温存般的吻。
柳慈这时候会有点脱力,腰会变得很软,他尽量很妥帖地把柳慈放在被子中间,让柳慈只需要舒服地躺着就可以接吻,不需要费力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这大概就是狗听话和不听话的区别,柳慈是不会允许池斐用这种姿势接吻的。
窗外又下起了雨,最近烟港的天气不太好,空气发闷,总是湿漉漉的,时不时还带着雨珠砸开的、数不清的碎响,细微的水声淹没其中,又不知道被谁偷偷咽进肚子里。
柳慈看着冷淡,实际上唇是相当柔软的,唇齿间浅淡的冷香被一室旖旎蒸的暧昧又温热,犹如温吞的蛇信子,格外容易让人上瘾,偏偏他又总是流连在各色情人间,那么会接吻,那么轻佻、游刃有余,仿佛调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
中场休息,他伸出根手指,在格罗佛胸口轻轻抵了一下。
几乎没用力气,但那刚才还气息炽热的男人就那么条件反射似地停下了,他退开些,感受到下巴上一阵细密的痒,逗狗似的。
半是昏暗的房间里那双眼睛也亮得惊人,淡淡的银白色里盈着点兴致,柳慈垂垂眼又抬起来看他,眼尾纤长的睫毛跟着翩扇两下,难以言喻的精致漂亮。
他开口,语气很平常,没像是不满意了的样子:“不喜欢池斐?”
“哥哥……”
格罗佛把头低下来,蹭到柳慈的肩那里,是个很顺从的、犬类一样示弱的动作,柳慈很受用,这个动作可以让他轻而易举地捏住人的后脖颈,很方便做一些杀生予夺的决策。
肌肉横错的麦色宽厚脊背上,一只瘦白的、瓷玉般的手抬起来,指尖漫不经心地在上面点了点,那看着就养尊处优的一只手,似乎连触碰男人的身体都很轻蔑。
“你知道我为什么更喜欢你,格罗佛。”
柳慈从来就不是个好饲主,他无所谓这群人为了自己怎样厮杀,怎样咬下对方的颈肉,甚至有几分喜闻乐见,有些时候刻意引起一些竞争也不失为一种筛选猎犬的好手段,只是必须要安静一点,不要太聒噪、不要把血溅到他身上。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的方向,池斐就在那,柳慈让他留在这磨磨性子,他不可能走得了。一想到这个,柳慈就心情愉悦,薄唇勾起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但如果你真的很嫉妒......就再用力一点。”
他声音轻缓,犹如诱人吃下毒苹果的巫女:
“仅限今晚,我可以赦免你。”
......
段家祖宅。
段瑾之第十次下棋输给了段鸿。
“我真的不玩了,老爷,你放过我吧。”段瑾之脑袋挨着棋盘,高举着手里最后一颗白棋,借此做投降状,“道心已碎,您老跟管家玩好不好啊,我只是个苦逼高中生。”
段鸿吹着胡子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没规矩,说了多少次不要用这种粗俗的词说话。”
“还有,我是你爷爷,叫什么老爷。”
段瑾之挨了个打,仍然像霜打了的趴菜,语气死水一样没有丝毫的起伏:“是是是,老爷,饶了小的吧,看在小给您生日备了份厚礼的份上,大发慈悲一次吧。”
瞧着自己孙子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段鸿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无奈道:“你能备什么厚礼,到时候上了邮轮别走丢了就好,老头我不需要你多孝顺。”
他儿子走得早,只留下了这个小孙子给他,中年丧子,段鸿对后辈的爱就加倍转移到了段瑾之身上,这孩子从小被这样溺爱着,没心机也没烦恼,天天撒钱玩,段鸿总担心段瑾之以后的生计。
虽说只要段家不倒,段瑾之守着这份家产,再怎么也落魄不到哪去,可现在......
段鸿欲言又止,段瑾之却蓦地想到什么,眉毛一挑,眼睛都瞪得发亮,直凑上来兴冲冲地问:“那我哥哥是不是也会来,哎呀,我还得给哥哥准备礼物。”他说着就念叨起来,“哥哥不喜欢花,也不喜欢古董,送点什么好呢......”
原本不打算多说了的段鸿一下又没忍住,到底是把春心泛滥的段瑾之重新按回椅子,正色道:“瑾之啊。”
他知道段瑾之喜欢柳慈,这孩子刚认识柳慈那会儿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的,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好歹会吃饭了,但那股热恋的尽头却愈演愈烈,段鸿倒是不反对,只是放谁家孩子是个恋爱脑,都要说说的。
段鸿长的周正,是属于典型的老干部长相,浓眉长眼,神情严肃的时候很像段瑾之曾经最害怕的教导主任,他顿时正襟危坐起来,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你长这么大,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家业什么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接手,守好就行了,”段鸿坐过来,布着老茧的手摸了摸段瑾之的头,“我们家跟柳家有交情,还是跟小慈的交情,他不是个不知道感恩的孩子,只要你以后听他的话,段家就能支撑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