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眸色晦暗不明，如黑云压城，戾气骇然。
敖丙看着他，将讽刺收敛，恢复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不迫道：“我龙族身负枷锁，不可妄动风雨权柄，因此我龙族积攒功德比封神之前更难。”
“没有功德与业力相抵，龙族受到的桎梏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越来越重，所以我一直都认为我龙族已经没有什么可让人算计的，没想到龙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足以让人疯魔的资源。”
“众神代表的是天道意识，该以平等的态度看待万物众生，并想办法为众生寻找前进的道路，却不想他们为一己之私，残害天生神兽龙凤，奴役实力弱小的生灵，以供养自身。”
“众神的欲望催生劫数，而你作为应劫而生的杀神，天然就是众神手中最为锋利的利刃。”
敖丙将话说到最后，气质越发温润如玉，宛若看破虚妄，极力想挣扎，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自取灭亡。
“哪吒，人人都说你没心，可你真的没有心吗？”上前一步，伸手在哪吒的胸膛处点一点，敖丙垂下眼帘，似讽非讥，“无心的莲藕会红鸾星动，还动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神身上，这无心莲藕倒打一耙，何尝不是自身对所谓天数的抗拒。”
说到这儿，他猛地抬头，碧青的眼眸看进空洞的眼眸里，嘲讽满满道：“你不是顺天命吗？怎么想要反抗它了？难道你也觉得自己是生灵，拥有求生的本能吗？”
“可笑！李哪吒，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劫数，你休想有一再有二。”
敖丙平时总是淡漠的眼神染上怒气，却无端生出一种动人的风情，哪吒想敖丙真不愧是被天喜星时常挂在嘴边的龙族，一颦一笑让无心的他也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俯身咬他，混天绫缠绕着他，使他被动承受自己的啃噬。
等血腥在鼻尖弥漫，腥甜在口腔沸腾，他才发出一声笑：“失去人族之躯的我确实没有心，你也不能让我生出一颗心。”
伸出手抹去敖丙嘴角的血迹，哪吒眼里是病态的偏执，嘴角却挂着讥讽：“我想的没错，你的滋味确实比伪龙好，一被人做成美食，你当被送到大神的口中，被他们争抢。”
“可你让我偿了命，使我成为莲藕化身，顺着天命完成封神劫，你就属于我，什么因果两消，什么互不相欠，那都是狗屁！”
“所以你现在有心了？”敖丙淡然从容，哪吒莫名觉得空荡的胸口有什么被堵住，眉心不由一蹙。
敖丙轻笑：“顺天命成为伐纣先锋官，却受制于李靖，听命于天庭，哪吒，你现在是肠子悔青了，才昏了头的把我扯进去吗？”
“或者你的好师父终于有了良心，特意想了法子让你解脱，而我就成了你解脱的踏脚石吗？”
哪吒迅速反驳：“没有这回事，明明是你自甘堕落和天喜星走得颇近，之后又为他来勾引我。”
“敖丙，我都愿意给你机会了，你为何要胡乱揣测我？莫非你沉浸在过往中恨我入骨，却偏要在我的面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试图引我的注意吗？”
“好，我承认你这欲擒故纵的手段很有效，这千年来，我就算降妖除魔也在琢磨你的一举一动。”
哪吒空洞的眼神陡然锐利，周身气场阴沉，如北海的寒风冲刷着敖丙。
“真是疯了。”敖丙面容冷漠，“李哪吒，你的心智还停在封神前吗？千年的成神生涯若不能让你清醒，我建议你去轮回走一遭，说不定还能赶上李靖过千寿的喜讯。”
“敖丙，你就仗着我的容忍恃宠而骄吧。”哪吒最恨李靖，一听敖丙总是提到他，心中杀气爆棚。
可敖丙先前所言犹在耳，他思及杨戬上天做司法天神的事总觉得很奇怪，对敖丙丢下一句话，就去找杨戬。
他们兄弟聚在一起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敖丙明显感觉到哪吒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阴鸷，就好像是发现阐教的算计，想要把他这个被无辜扯进去的人撕成碎片。
“天数？天道是众生的意念，它是规则的化身，哪里会给众生定下什么天数？”
“哈哈，为了自身的发展，定下所谓的天数，神道再这么下去，只会自取灭亡。”
时间在神的身上不会停驻，敖丙却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夜夜无视充斥整个星官的热度，一边利用水潭的水和龙族联系，一边借助华盖星的特性筛选才情惊世之人，让龙族暗中与他们交好。
可就算如此，龙族能感受到的枷锁也越来越重，直到新天条出世，那缠绕龙族的枷锁竟如业力化的大山，差点压垮龙族的脊梁。
“新天条出世不应该是好事嘛，为何我龙族会感觉到业力的加深？”
敖丙直觉不对，迅速赶往东海。
还未到，一条白蛇水漫金山，让无数百姓死去的事就通过空中的水汽传进他的耳中。
他仿佛听到众生的嚎叫，见到众生将被勾去的魂魄在咒骂天地。
“土地，那条白蛇为何没事？”敖丙遥望天际，又把目光落在广阔的地面，只觉天地间似有劫气正在蔓延，他心中有了猜测，立即赶往出事之地，召唤土地询问情况。
“那白蛇是黎山老母的弟子，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文曲星下凡，她怎么可能有事？上仙啊，天上的仙神都说新天条好，可这新天条真的好吗？”
土地是封神之战死去的将军，他待在人间数千年，看着仙家佛门频频插手凡间的事，甚至是为了香火，不惜制造灾难。
他就在想人族如今的处境和被圈养起来的牲畜有什么区别？一个被人养着吃，一个被神佛养着吃，所以他们没有区别。
如果真的要区分他们的话，只有用谁更愚昧无知才能区分了。
土地就想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他们神道真的能长久吗？
直到新天条出世，土地瞬间明白神道完了，天地众生也完了。
“天上的神仙纷纷下凡沾花惹草，妖怪也有样学样，像白蛇这样的事，以后怕是会越来越多。”
“而神仙妖怪是长寿的，他们若是有孩子，为了让孩子长寿，这方天地乃至于诸天万界的修炼资源都将被他们垄断占据。”
“这孩子一代又一代地传，总是会出现资质根骨都不佳的存在，到那时，以命换命，抢夺他人气运的事也会源源不断。”
“上仙，我一个小土地都能想到这样的事，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神大仙们，他们为什么就想不到呢？”
土地目光灼灼，仿若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敖丙看一下天，发现一团火云飘在天际，便收回目光看着土地道：“因为他们也有私心，也不甘心，所以他们要逍遥，要自由。”
土地笑了，笑得悲伤，笑得愁苦：“神仙命长，妖怪凡人命短，寿命都不平等，他们之间存有的情谊和地位真的能平等吗？”
敖丙嘴角上翘，似笑得很欢快，可无端给人一种悲悯和绝望，“他们自认为自己情深似海，理所应当地觉得他们的关系能长存，所以这新天条助长了他们的七情六欲，只是苦了实力弱的生灵。”
土地摇头：“无法长久，因为喜新厌旧是生灵的本性，追逐生命的延续是生灵的本能，当天开了一个口子，这世间的不公就会越演越烈。”
敖丙沉默许久，方叹：“土地，你有大智慧，神道束缚了你。”
土地哈哈大笑：“神道修行本就该靠大智慧，大毅力，撇弃香火的侵扰，如此将来真灵超脱封神榜，他们就能真正证道长生，可惜享受惯仙道逍遥，习惯向天地索取修炼资源的仙神们，他们选择了利用龙凤的血肉走捷径。”
“敖丙，你说这天地间若是没了龙凤两族，这群仙神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闻得此言，敖丙的心狂跳。
他目光犀利地盯着土地，警惕又惊疑地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想什么。”土地别有深意地道。
“我什么都没有想。”敖丙迎着他的目光，有些狼狈地别开眼神，却看到一片被水淹没的城镇和死得难看的芸芸众生。
如蝼蚁的人族，弱小的妖族，未开化的各种动物和植物，他们的真灵像是在叫嚣，又像是在咒骂，源源不断的怨念充斥天地，无端美得可怕。
敖丙眼眸发红，声音却镇定：“天地生病了，刮骨疗伤若无用，那就重塑混沌，再启世界，如此大家都能得到解脱。”
“你想学通天教主？可惜你没他那样的实力。”火云落在地面上，化为人形，目光幽冷地锁住敖丙。
见他眼尾发红，他想伸出手替他抹去酸涩。
敖丙侧过头，神色淡然：“我是没有这样的能耐，可你们的祖师有啊，当这片天地没用了，你们的祖师不就能重开世界，让你们获得自由吗？”
“你们明明有选择，为何要催生新天条，难道芸芸众生提供的香火还不够你们挥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