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浔继续道:“寿宴那日的事,孙儿碰巧撞见了,您别听二婶胡诌,此事与表妹无关,忠勇侯府的婚事能不能成,全看二弟为人,即便不成,那也是他自己不争气,怪不到表妹头上。”
老夫人没想到此事谢浔也知道,她当即问:“当真是砚哥儿对阿楹起了心思?”
谢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总之表妹对二弟无意。”
老夫人心里最后一点疑团也散了,她长舒一口气:“砚哥儿兄妹俩,完全是被你二婶给惯坏了,不过只要阿楹这丫头无心,砚哥儿让你二婶看严些,应当也出不了差错。”
谢浔不想对长辈不敬,并未接着老夫人的话说。
倒是老夫人自己回过神来,一双历经风波,满是褶皱的眼落在他脸上:“你这孩子,平日跟个闷葫芦似得,别人说十句,你最多也就回一句,怎么今日话倒多了起来?”
她今日受了兰氏影响,此刻忍不住乱想,阿楹对砚哥儿无意,那浔哥儿呢?
谢浔听出她话里的打探,面上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依旧是那个矜贵自持的冷淡模样:“表妹既然来了谢府,那便是谢家的一份子,孙儿亲眼看见事实真相,岂能知而不言,任由表妹被误会?”
老夫人心头那点猜测散去,浔哥儿这孩子,人虽冷了些,但性子是正直的,替阿楹说话倒也不奇怪。
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敲打几句:“阿楹这孩子身世可怜,我也怜惜她小小年纪就遭逢祸事,既然她来了谢家,那便是我的亲外孙女,以谢家的能力,替她找一个好的亲事不难,若她瞧不上李家公子,到时我亲自替她挑一个人品贵重的,定不会亏待了他。”
谢浔又变成了那个闷葫芦,不应声。
老夫人觑着他的脸色:“阿楹是个好孩子,做外孙女也是顶顶好的,可我的孙媳妇,必须得是京中名门之后,尤其是你的妻子,将来是要掌管中馈,做谢家主母的,若没有一个顶好的娘家撑腰,如何压得住谢家众多旁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谢浔焉能听不出来。
他乍然站起身,朝谢老夫人躬身行礼:“祖母所言不无道理,但表妹对孙儿并无意,您多虑了,孙儿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回了,您好好休息。”
“诶、你这孩子……”
眼见谢浔修长身影消失在门口,老夫人气闷不已:“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么着急走做什么?一说起婚事就不乐意……”
谢浔从春华堂出来,本意是回松月坞去,可分岔路口,不知怎的,一个分神,便走错路走到了离云居外。
他看着紧闭的院门,想着祖母今日所说的一切。
想必今日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就连院门都直接关起来了,显见是不想见任何人。
谢浔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心疼,可祖母的话旋即又在耳里响起。
李家公子……
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不自觉捻在一起,来回磨蹭。
这四个字真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谢浔在离云居外站了近一刻钟,才猛然惊醒自己所处何地。
他竟无知无觉地在此停留这般久。
实在是太不该!
谢浔连忙转头,快步往松月坞走。
扶楹不知外面的事,她从春华堂回来便歇下了,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醒。
她洗漱了一番,让芫荽去扫花院请谢清棠过来。
她这两日被李斯羡和兰氏扰乱了心神,倒忘了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忠勇侯府的宴会在即,到时她要去给薛颂仪梳妆,谢清棠这边,她就空不出手帮她,她得趁剩下半个月时间教会她自己梳妆。
谢清棠一到离云居,扶楹便将忠勇侯府的帖子给了她。
谢清棠好生惊喜:“表姐这里怎么会有忠勇侯府的帖子?”
这几日谢衔月也得了帖子,已经不知在她面前炫耀了多少次。
扶楹将薛颂仪找她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遍:“我特意向她多要了张帖子,送给你的。”
谢清棠心生感动,声音哽咽:“表姐对我真好。”
扶楹摸摸她的脑袋:“傻表妹,这有什么好感动的,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你去了能帮我当招牌,我能赚银子,我可没吃亏。”
谢清棠遂笑起来:“表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给你当招牌,帮你赚更多银子。”
扶楹拉着她到妆台前落座:“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到时候我要去给薛二姑娘梳妆,你这边我就没时间帮你了,所以你得自己学会,学得好了将来说不定还能自己赚银子呢。”
扶楹将妆台抽屉拉开,露出一排的胭脂香粉:“还有半个月,我虽然不能保证把你教到什么程度,但为自己梳个最简单适配的妆容足够了。”
哪个姑娘家不爱美,谢清棠虽担心自己做不好,但扶楹的语气太过自信,她听着心里安定,也跃跃欲试起来。
半月时间,扶楹一面要教谢清棠梳妆,一面要为薛颂仪制发饰等,忙得脚不沾地。
因而兰流芳那边几次遣人来问,何时有空与李家公子见一面,她好去着手安排,都被扶楹有事要忙为由拒绝了。
她还没放弃要为扶楹说合这门亲事,就盼着两人见一面,就能成了这桩婚,早早将扶楹送出谢家。
但扶楹几次三番拒绝她,驳了她的面子,让她觉得没脸,又觉得挫败。
索性到老夫人跟前哭诉一通,老夫人被她弄得烦了,让人来跟扶楹说让她抽个时间去见一面。
扶楹无法,只得答应:“下月初二,我得空。”
无论如何,她要先忙完忠勇侯府的宴席再说。
。
十月初一,北风呼啸,小雨淋淋。
扶楹天不亮就起身,裹着寒风撑伞走在青石路上,芫荽抱着妆匣紧紧跟在她身边。
两人出得府门,登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趁着夜幕赶往忠勇侯府。
与此同时,不知多少家姑娘已经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爬起身,等待下人更衣妆扮。
二人到达忠勇侯府时,雪云早已等候在外,见她们来直接将她们带往别院。
“苏姑娘请在此稍等,奴婢去唤我家姑娘起床。”
扶楹依言等在廊檐下。
檐角挂着风铃,随着夜风在寒夜里叮铃作响,铃下烛火摇曳,映着四面斜飞的雨丝。
扶楹听见里面薛颂仪大发雷霆:“雪云,你看看这才什么时辰呐?天还这么黑,你就叫我起床,你于心何忍呐?!”
不知为何,扶楹想到她上一回来此,她交代薛颂仪早起时,她睁着圆溜溜的眼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没问题。”
她忍住流泄嘴角的笑意。
里面雪云正在拉扯她的被子:“姑娘,您快些起来吧,人家苏姑娘都到了,您再晚些天就亮了,一会儿客人上门,您哪还有时间梳妆打扮呐?”
“呜呜……好雪云,再让我睡一刻钟吧,一刻钟就好,我眼睛睁不开……”
“姑娘,您快些……”
主仆二人在内室僵持了足足一刻钟,雪云才拉开门请扶楹进去。
昏暗的烛火下,薛颂仪肩膀耷拉着坐在妆台前,眼睛紧紧闭着,身体摇摇晃晃,还一副随时要睡着过去的模样。
雪云无奈道:“苏姑娘,我们先把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裙选好吧。”
扶楹颔首应下,雪云从衣橱里拿出好几件新制的衣裙,皆是上好的浮光锦,请京中最好的绣娘做的。
扶楹挑了其中一件鹅黄短袄配黛青百褶裙:“就这件吧。”
选好衣裳,雪云先伺候薛颂仪换上,然后让她坐回妆台前。
“苏姑娘,我家姑娘就先交给您了,我去准备些吃食来。”
雪云福身退下,扶楹吩咐芫荽:“把烛火弄亮些,挪到近前来。”
芫荽放下妆匣去移烛台,扶楹仔细端详着薛颂仪的脸,她紧闭着双眼,眉心皱得紧紧的,她五官小巧,不算精致,但合在一起却格外好看。
扶楹确定好搭配她的妆容后开始动手。
面妆、眼妆、唇妆,最后是发髻……
等她弄好全部妆容时,天色早就亮了,稀稀拉拉下了一夜的雨也悄悄停下,窗外明晃晃的光照进来,落在扶楹如玉般的手上。
她插好发间最后一只珠花,唤醒昏昏欲睡的薛颂仪:“好了,睁开眼睛看看。”
薛颂仪浑浑噩噩被人摆弄了近两个时辰,听见这话终于睁开被糊上的眼睛。
双睫轻轻眨动,缓缓露出迷蒙的眼,眼中昏暗在看清镜中人那一刻,一瞬精神焕发,嘴边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叹。
薛颂仪愣愣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这还是我吗?”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美成这般模样:“苏姑娘,你手艺未免也太好了吧,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薛颂仪啊。”
扶楹被她的反应惹得发笑:“二姑娘过誉了,您本就生得好,扶楹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薛颂仪被这话恭维得飘飘欲仙,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反复欣赏自己的美貌,半晌移不开眼。
直到雪云在门外催促:“姑娘,客人快要上门了,夫人请您快些去花厅。”
薛颂仪这才念念不舍地站起身,她看向扶楹粉黛未施的脸,极为贴心道:“你一早就来帮我上妆了,都没时间捯饬自己,我先去花厅,你就在我屋里收拾吧,我把雪云留给你,待你弄好了让她带你去花厅。”
她如此替她着想,扶楹自是感激:“多谢二姑娘,那扶楹就在此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