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不是搬家,而是你周围有没有出现什么对你起了巨大影响的人。】
小林医生下午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川濑久夏一直把这当作一个抽象笼统的概述,与她关系不大。
然而她错了。
半年来周围的一切都在急剧变化,东京的老朋友成长了,宫城的新朋友也在润物无声地改变着她。
她出生在万物都行将凋敝的晚秋,最难捱的那段时间里,她曾认为今后的人生都会如同飘零的落叶那样无可转圜地沉寂下去。
但可能雪莱那句话当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吧,四季流转,春天总会到来的。
春天不会远的。
至少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就和亲眼见证了春日的万物复苏那样雀跃。
“我很喜欢这顶生日帽。”松开攀在菅原孝支小臂上的手,川濑久夏将头顶的帽子理正,“谢谢你,菅原学长,我真的很喜欢。”
她笑着拉了拉他的衣袖,语气轻松道:“好了,小插曲结束,我们吃蛋糕吧!”
愣怔几秒,菅原孝支也咧开嘴角,连眼角眉梢都染上惊喜:“你终于笑了。”
“笑了?”川濑久夏疑惑地问,“难道说我在这之前都黑着一张脸吗?”
闻言,菅原孝支忙出言打断她浸在今日自己的表现中逐渐惊恐的回忆:“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刚才笑得很美、很开心。”
“以后也一直这样笑着吧,川濑。”他切下一块蛋糕递给她,“虽然你随时随地都挂着笑容,但是有些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失去灵魂、只剩外壳的感觉。”
川濑久夏挑了挑眉:“菅原学长这么会用比喻。”
“好啦,川濑别拿我打趣了。”菅原孝支忽地一愣,“诶,你还没许愿啊!”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许过了哦。”
“啊!川濑竟然背着我许愿!我可以知道是什么吗?”
“愿望就是要保密才能成真啊……”
谈笑声填满了这一方小小天地,川濑久夏轻笑着朝嘴里送进一块蛋糕,青涩和醇厚在口中交织,酸甜感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一切都幸福得恰如其分。
如果余生都能够沉浸在这样的满足感中,她愿意用曾经许过的所有愿望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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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小林医生的医嘱,川濑久夏保持着平稳的生活节奏过着在乌野的日子,随着厚衣服被一件件翻出来,她也渐渐能感受到自身心理状态的好转。
转眼已是十二月底,气温跌得厉害,乌野坐落在山野间,更是比仙台市区冷上好几度。
明天就是寒假了,天气预报说今日夜里可能会下大雪,学校早早遣散了一干热血上头的运动少年,勒令所有学生在日落前离校。
在校门口和排球部一众人道了别,川濑久夏扣紧身上的大衣,恨不得整张脸都埋进羊绒围巾里,小碎步朝着地铁站跑去。
倒不是说她有多讨厌冬天,相反,川濑久夏是很喜欢整座城市都在银装素裹中沉睡的氛围的,只是她实在是太不耐寒,夹着湿气和雪粒的冷风就像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敌。
所以川濑久夏就和往常一样埋头专心躲避着寒风的侵袭,全然忽视了潜伏在人行道上的种种障碍。
“……升学……哥哥…………谢谢老师……就明天吧,我今晚回家准备……”
身侧模糊的男声由远及近,还没等川濑久夏做好思想准备抬头确认来人的方位,左胳膊忽地一痛,文件纸张哗啦啦落了一地。
她猛然向一侧看去,昏黄路灯下,这堆文件的主人正皱着眉想确认不速之客的容貌,通话被乍然打断的男生纤长高挑,藏在眼镜下的那双金眸泛着阵阵烦躁。
“实在抱歉!”川濑久夏回过神来,立刻收拾起四散的杂志和报告单,摞成一叠递给了他,“我走的太急了没看清前方有人,对不起。”
那金发金眸的男生抽了抽嘴角,干脆地接过纸张,他一耸肩:“没事,走路记得看路。”
男生利落地一走了之,川濑久夏却仍站在原地,寒天霜地还没修炼到把思维都给冻上的程度,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寥寥数语中潜藏的不爽。
——不爽就不爽吧,这事本来就是她做错了,反正他们也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已。
又一阵刺骨寒风吹过,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今晚这场大雪已经箭在弦上。川濑久夏摇了摇头,略过这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念及明天那项重要日程,赶回家的脚步愈发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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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预警早就乘着疾风飞到了每个仙台市民的手机里,就当所有人都暗暗搓着手期待今年的初雪时,迎接新一天的却是再平淡不过的阴云,路上连一片雪花的痕迹都没有,整座城市笼罩在乌压压的冷风中。
“贸然在圣诞节前夕来访,麻烦您了青木教授。”
东北大学法学部今日正式放圣诞假,整座楼都没什么人,川濑久夏推开最高层那间半掩着的办公室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坐在楠木桌后的女士似是已经恭候她多时,满眼笑容地朝她点了点头:“来了川濑,你妈妈已经把详细事项都告诉我了。”
青木教授从桌下拿出一沓文件递给她,说:“法律规定直到20岁成年之前你都必须要选择一位监护人,你妈妈对我传达的意见是希望她能获得你的抚养权,这些是法院开具的一些文件资料,建议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办公桌另一头,川濑久夏像是突然在教授的话中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信息,从进入这里开始便一直沉静淡然的目光骤然慌乱起来,她压下心里那股无名火,皱着眉问:“林……她想获得我的抚养权?您真的确定吗?”
“孩子,我成为你妈妈离婚案的法律顾问已经一年多了。”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的教授点了点桌面,“我百分百确定这就是她的个人意愿。”
“好了,资料和话我都已经传达到了,你千万慎重考虑。”一旁的电脑桌面忽地亮起,青木教授扶了扶眼镜,“我这还有个线上会议,你随意。”
悬在头顶的乌云比进入法学楼前更密了,一团团地相互缠绕着,似是要把一整片天空都压下来,川濑久夏抱着厚厚一沓文件,被一句“随意”邀出了东北大学校园。
脑子有些乱,林卓卿这莫名其妙的态度转变比糟糕的天气还令她烦躁,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过几个弯后,周遭却乍然传来几声喧闹。
川濑久夏抬眼看去,她竟已误打误撞地走到了仙台博物馆门口,一群顶着寒风出门参观的小学生正在大门前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是顺路进去逛逛还是回家独自面对手中这堆令人头大的文件,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的选择题。
恰逢博物馆近日举办得如火如荼的中学生志愿者活动,川濑久夏饶有兴致地上前了解一番后才明白,由于天气原因,今日博物馆内人流稀少,可以趁此机会得到志愿者一对一的讲解体验。
她本想让工作人员随意指派一位,可今日志愿者区也没什么人,浅浅一眼瞥去,一位身量颀长的“中学生”身影骤然闯入眼帘。
此中学生的外形实在太过惹眼,外貌特征明显到川濑久夏只需一眼就认出了他。
“啊,是你!昨天晚上的事抱歉啊……”她走近,轻声念出了别在男生胸前铭牌上的名字,“月岛…萤,月岛君。”
志愿者月岛萤,又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又在听到女生呢喃出他名字的正确读音后放松下来,颔首道:“你好,我是博物馆的志愿者。”
“那个……”川濑久夏莫名感到些许尴尬,她朝着展览厅一指,“那么,先谢谢你的讲解了?”
月岛萤两三步跨至她前方,面无表情道:“走吧。”
仙台博物馆久负盛名,川濑久夏搬来也快一年了,竟是一次也没来参观过。月岛萤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好靠近,但做起讲解工作来却是全心投入。
听工作人员说,他还只是个读国中三年级的学生,如今穿梭在各种展台之间侃侃而谈的样子却已经有了一番成年人的从容。
“……最后一个展厅就是这样了。”耳边男生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落下,川濑久夏才从历史的熏陶中抽离出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完了一整个博物馆。
“谢谢你,月岛君。”她感叹道,“你的讲解真的非常专业又引人入胜,能听见这种讲解真的太幸运了。”
“……嘛,也还好吧,正常水平而已。”月岛萤被她发自肺腑的赞誉夸得有些飘飘然,竭力维持的一脸云淡风轻被那两片悄然覆上脸颊的若有若无的红晕给出卖了,他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后脑勺:“谢谢。”
这位身高早已超过一米八的少年傲娇起来的样子格外有反差感,川濑久夏没戳穿小少年拼命掩饰的羞赧:“那今天就到这里了,再见,月岛君。”
她踩着提醒闭馆时间将至的广播走远了,直到女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月岛萤才堪堪收回视线,心里飘起一缕捉摸不透的失落感。
他刻意忽略掉这股恼人的心绪,脚步顿了顿,转身向志愿者工作区走去。
可惜旁人却并不给他这个忽视的机会,健谈的博物馆管理大叔手中还对接着他的志愿者证明,嘴上却八卦个不停:“辛苦了,月岛小同学。刚才那个姑娘是你朋友吗?听起来你们互相认识的样子啊。”
“只见过一面而已,不认识。”月岛萤向来搞不定这种分外自来熟的长辈,便敛眸不再挑起话题。
这也不算敷衍大叔吧,他愣愣地盯着工作中的打印机想,毕竟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那为什么和她分别时还会感到失落呢?
内心不依不饶地追问,自己显然还没想通。
可能是被她肯定了工作能力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谁都喜欢被肯定,如果今天夸他的人是管理大叔,他也会是一样的感觉。
人之常情罢了。
和那个女生本人没半点关系,反正他们也不会再遇见第三次了。
“听说现在外面开始下雪了,你上午来的时候好像没带伞?”
“小同学?喂,听见没有?月岛?”
全身上下只有一副头戴式耳机的月岛萤自然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在大叔出声提醒之前就接过证明,戴上耳机,脚步轻松地离开了博物馆。
“雪下得好像蛮大的,你没伞怎么回家啊?”
“唉,小年轻耳机一戴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算啦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