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意。

林泽与脑子里过了遍这个名字。他大概是对她有些印象。

便利店外东张西望呆头呆脑的是她，莫名其妙掉眼泪收不住的是她，见到他慌慌张张跑进公交车的是她，现在一副理所当然有恃无恐样子的也是她。

像是许许多多残片，可无论怎么拼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苏可意”。

林泽与在娱乐圈见过很多人物。人前能跟你客气称兄道弟，人后就能使出各种下三滥的手段玩死你。

表面是温和亲切的前辈，其实是眼睛长到了头顶趋炎又附势。嘴上说着会努力要用作品证明自己，实际上替身不断买了奖还要捂嘴大众。

他也一样，明明和温柔没半毛钱关系，但是初入娱乐圈时的人设就是温柔耐心，脾气佳。

林泽与没有兴趣探究眼前的这个女生在玩什么花样。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很奇怪，她似乎心思不纯，可眼里却清清亮亮找不出破绽，面上更是单纯无辜，反倒还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污蔑了她。

林泽与觉得她要比他在娱乐圈见过的“老戏骨”们把戏更有一手。

监控室里保安们各自坐在位置上。平均年龄五十往上的他们人手端着一个印着江俪高中校徽的陶瓷杯，你晃几下我碰个杯。

杯里红枣枸杞白木耳或者金银花鱼腥草，热气腾腾的水雾往上冒。他们时不时品啄一口啧啧作声，浑身得劲像是热气从内到外将皮肤舒展开，一脸舒适享受。

完全就是养生局。

这么悠闲的环境站着个身高直逼天花板，存在感过剩，看起来不是很好对付的男学生，就像是小矮人的房间里站了盘古，显得过于突兀，本该舒适的气氛隐约在暗处被一股劲拉扯搅得有点不自然。

苏可意的形象看起来太乖巧，反衬得不笑也不合群的林泽与像是个不好控制的危险人物。

几双眼睛警惕地频频往他身上看，抿进口中的水还得等视线收回来后才分出点空隙一点点往喉咙里咽，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做出欺负女同学的恶劣事。

而他们时刻准备着，就等着第一时间起身将“犯罪”扼杀。

林泽与当时的心里活动是，你让我坐我就得坐了？很熟吗？

接收到保安们警惕的审视后，很无语，法治社会能不能别想着舞刀弄棒，他都看到有个人的手已经按在抽屉里的警棒上了。

怎么感觉要是他说个不字，就会分分钟被驱逐出去。

他爸妈以前说他是隐性的社会败类，所以呢？现在他是转显性了？

林泽与别过眼，长臂一伸，拉过手边一张空椅，凳腿刮着地板发出细密的摩擦声，直至距离苏可意的位置几拳的距离停下。

坐下后，双手支在微敞的大腿上，偏头冲苏可意那，目光沉沉地瞧着她，似是问：满意没？

冷冽干爽的气息瞬间见缝插针侵袭过来，无孔不入地将周边的空气都沾上了味。

苏可意轻轻吸了口气，感觉像是吃了一块薄荷，呼吸道都是清凉的。

苏可意冲他甜甜地微笑了下，看起来无比冷静，要是心跳也能骗人就好了。

她操控鼠标主动示意进度，“我已经看到这天了。我发现江江很喜欢往角落里钻，所以我们把角落盯好应该能找到它的踪迹。”

之前他们THE NWSE被主办方放了鸽子，五个人苦中作乐找了个地玩真心话大冒险。江天南抽到的真心话是“请说出对左手边第一个人的第一看印象”，他信誓旦旦说：“林泽与是个腹黑记仇阴郁的男人！”

话里夸张做戏的成分较多，就拿“记仇”两个字说，林泽与其实是很懂得事不对人，一码归一码。

虽然上一秒还觉得人家对他别有所图，但此刻面对着密密麻麻花得跟马赛克一样的屏幕，他才看了没几分钟就开始眼花，顿时就对她肃然起敬，看人家的眼神稍变，将椅子又往前拉了点，“谢谢。”

苏可意转过头来，对上林泽与的眼睛。俩人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不再隔着屏幕和网线，她说的话，他能听得见，她为此激动，“不客气。”

*

需要看的监控视频还有很多，苏可意还以为还需要好几天才能证明林泽与的清白。没想到在和林泽与一起查完监控的第三天，这事就结束了。

苏可意很好奇他是怎么把时间缩短的。可惜隔天她被学生会的事拖住了，没去监控室，因此也就无从得知。

当初来五班怀疑林泽与的那群人在校园公告上粘贴了道歉信，拿着一段监控到每个班说明情况——猫是因为误食了食堂掺了药的饭毒死的，这本来是给老鼠准备的。

同样是公交车站，苏可意同样坐着，林泽与同样站着。

苏可意仍然偷偷在看他，因为有了经验，这次比上次要更隐秘。她微微眯着眼睛像是被风吹到往两边来回着瞄试图将挡在眼角的碎发甩走。

几次下来头都被甩晕了，不禁感叹，偷看也是需要技巧的。

林泽与疾风劲草般站着，手机揣在兜里，目视前方的车水马龙。

苏可意开始追星后，随着投入的热情越来越多，时间一天天过去，她都已经有点忘了当初和“yu”聊天时，她将他发来的文字主观地转换成了什么样的语气。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用林泽与在镜头里展现的“温柔”形象去解读他的话。

其实现在想想，那些话要是带入他现在展现出的性格，好像也挺适合。

——“这世界上没什么真过不去的，实在过不去睡一觉也就过去了。然后你就会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以后还有更多过不去的事，还有你哭的时候，还是省点力气留着以后哭吧。”

苏可意想着他说的这话，连带着他当时说话的样子都脑补出——眉头舒展显得松懈，眼里平淡而冷静，视线落在哪也都觉得无所谓，有股随性无畏的孤傲。

虽然说出的话略显丧气，听着像是对这个世界妥协后的自暴自弃，但又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独自抵抗世界的肆意孤勇和达观。

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那是股泰然自在的少年意气。

尽管前路漫漫，未来不明，但也无所畏惧。少年心中自有明灯，这盏灯长明不灭高挂不坠，灯光惨淡不惹眼，或许肉眼看不见，但伸出手光就会从指缝间透过来。

——如果你的爸妈真的无法一起生活，离婚反倒能让他们幸福。他们结婚生下的你，离婚了不代表以前的爱是假的。

那光有温度，很暖。

看不到，但能感受到。

明黄色公交车从黑色的马路和湛蓝天空的交界线中驶缓缓来。

今天和那天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辆是他们共同在等的车。

这条公交线特别特殊，从起始站到终点站能把江俪市所有学校的校门口给过一遍，因此这条线上来来往往的基本都是学生。

又因为这公交有个很吉利讨喜的名字“211路”。江俪人好喜庆图好兆头，于是本地人都将这条路口口相传成了“状元路”。

车上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大半，看校服能区分出十几所学校的学生。

有些学校彼此间又是联盟，连着校服的设计在某些方面都有些相似，一眼放过去，可以当成地狱版的消消乐和连一连玩。

坐下后看见林泽的那一眼，苏可意是怔了下，上次是她先上的车，因此不知道林泽与回家要坐那条公交线。

没想到这么巧。

可几分钟后苏可意就高兴不起来了。

“第二个了。”苏可意幽幽地叹息，这已经是车上第二个问林泽与要微信的女生了。

幸好，他都没给。

其实学校与学校间差距太多，学生之间就会存在鄙视链，普高的遇上重高的基本不会主动搭讪，可如果碰上的是林泽与这种一眼惊艳的，还是会选择上前一步，毕竟普通的青春里难得勇敢一次。

苏可意侧目朝他那看了眼，林泽与双手抱在胸前，闭着眼，头半仰着随意地抵在椅背上，喉结凸起，下颌线清晰而流畅，肤色白净。

随着公交车的活动脑袋也跟着小幅度来回摆，像是睡着了，很熟很沉，怎么都叫不醒的那种。

站在林泽与旁边扶着把手的女生觉得再继续搭讪多半也得不到回应，但走了又不是很甘心，于是直接坐到他斜侧方的位置，即苏可意前座。

她目光左右游荡试图钻出个突破口，最后很是眼尖地从中找出个女生的校服似乎能拉出来和这位不近人情的帅哥对对碰，很是社牛地问：“你是江中的？好厉害，我差点就能考进江中了。”

苏可意礼貌地夸：“那也很厉害了。”

认识那女生的人出来拆台，“是啊，她就差个小数点。”

车里响起几声压抑着的笑。

“一边去！有你什么事。”被人揭底的女生并不因此囧迫，大大方方承认：“没办法，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

大概是觉得苏可意合眼缘，那女生开了话匣子，举着一双到苏可意面前，问她好不好看。

一看就知道是很注重保养的手，手指纤细白皙，十个指甲盖上涂着藕粉色的指甲油，贴了大大小小的钻。

苏可意眼睛一亮。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就喜欢这些，她之前趁着寒假和贺嘉卉一起去做过美甲，好看也是好看的，但要是和眼前的这个比，那就显出差距了。

苏可意直接要上店名了。

那女生看苏可意的眼神更喜爱了，神色骄傲地说：“这可是我自己做的，我以后就想在江俪开家美甲店，让那些技术差还敢标高价的商家全没饭吃。”

少女，好志气！

苏可意听得热血，“我看好你！”

女生笑得欢，“等你以后来我店里，给你打折。”

而后话题一转，又回到林泽与身上，那女生抬抬下巴，意指林泽与，“你们是同学啊？”

“嗯。”

“他一直这么跩？”

尽管认识到林泽与并不完全符合大众眼里的“温柔”形象，但苏可意仍然不觉得林泽与跩，只是觉得他可能更喜欢独处或者性格慢热。

更何况，林泽与来学校不久，谁都还不认识呢，很多地方可能都还不适应，不搭理人也很正常啊。

“他不跩的。”

她还是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

那女生一听，表情意味深长起来。

青春期里提起爱情一定最为禁忌，而正因为不被允许，所以总是能引得他们脸红心跳地尝试接近，就算不想拥有也总盛满了好奇。

“你这么维护他，难道——”

公交车压过减速带，车身晃悠了下，将这话往下颠。

“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