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臣正滔滔不绝之时,陛下手里的折子甩出,正中文臣口鼻。
当下文臣口鼻喷血。文臣骇然抬头,瞧清陛下目中寒光时,又立时跪倒。
百官一时都垂着头不敢吭声。
百官只听到上首脚步声传来。
“锵”一声,刀刃划出刀鞘的尖利声。
百官的头不由垂得更低了。
那二品文臣感觉到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前,一下抖如筛糠:“陛下饶命,是……是臣妄言……求陛下饶命……”
陛下是杀过大臣的。且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百姓们称骄皇陛下是暴君那都是有依据的。没有哪个君王会在朝堂上直接杀人,杀的还是重臣,且亲自动手。
君王最重名声,历朝历任最虚伪霸道的君王要杀人时也是暗戳戳进行,只有骄皇陛下,放肆至此。
在铲除了响王和四宗王,囚了高太后之后,骄皇陛下便如换了一人。但凡朝上质疑他忤逆他的大臣,他几乎不留。
过去了数年,大臣们依旧历历在目当日朝堂的血腥。
今日难道是要重演了吗?
陛下举起手里的刀,挥下。
文臣都听到了刀划过他头顶的破空声,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他紧紧闭上眼,过了片刻,高兴想,原来死是没感觉的呀。
“李大人,陛下和您开玩笑呢。您好起来了。”
听到高三全的话,文臣这才慢慢睁开眼,又慢慢抬头,先是看到了陛下绣金线的靴子,再是陛下绣金线的袍子,陛下手里举着的一把明晃晃的刀。
顺着刀刃的方向瞥眼,再瞥眼。
文臣几乎昏厥。那刀竟架在他肩上呢!
文臣不敢昏厥,万一他倒下,刚好倒向刀架着的那边,那岂不是要冤死。
文臣战战兢兢,听话起身,偷瞄陛下,就瞧见了陛下无比阴霾的脸。似乎刚才陛下是不当心才没砍中,马上陛下就要来第二下了。
文臣一个激灵,又跪下了:“陛下,臣家有老母妻小,臣不想死,臣真的知错了,求陛下饶恕臣吧。”
文臣磕下的头没有再起来,百官们也没有一个敢抬头。
许久殿里没有任何声响,有官员悄悄抬眼,就发现……
陛下不见了。
大殿内逐渐响起议论声。
陛下这是怎么了呀?明明前几天讨论的也是这事,陛下还笑眯眯的,今日怎么突然大变?
那侥幸逃过一劫的文臣这时候本是不想说话的,他只想快点回家。不经意听到同僚的关怀,立时热泪盈眶,四下瞅瞅陛下确实不见了,才跺着脚说起自己有多冤枉。
“……各位大人,你们说这叫什么事,这事还是陛下提议的,说是要在大越各州建立书院,好让更多百姓有书读,那建立书院总得要钱吧。下官也不知是如何惹了陛下的眼……”
“恐怕陛下嫌弃花钱太多。”
文臣:“可下官才刚提了个头,生怕触怒陛下,就想着慢慢来,才提了小部分而已呀。”
“莫非陛下心情不好?”
文臣倒吸凉气,恍然明白:“梁大人是说,本官倒霉,刚好撞在陛下的气头上?”
“不知谁惹了陛下不痛快?”
“会不会是香妃娘娘?似乎陛下转变,就是从香妃进宫时起的。”
“香妃娘娘应该能哄好陛下的吧?”
“希望吧。”
“但愿吧。”
走出大殿,文臣默默向天乞求:“求佛保佑,明天再上朝时,让陛下变回昨日的陛下吧。”
许望之最先踏出殿门,他脸奇臭,有三两大臣要和他说话,都被他无情拒绝。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和他们说起陛下的坏话,这可是大忌,为了不让自己犯错误,索性不和任何一个大人说话。
就刚才的表现,那人会是个明君吗?
百官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都这么想的。恐怕只有香妃一人还信陛下能改变吧。
可偏偏他斗不过他。
除非他谋逆,否则这一辈子恐怕都斗不过。
没有权势,真真寸步难行。
他还能有何办法呢?
和蓝眉军合作对付骄皇,蓝眉军输了彻底。利用萱嫔,萱嫔死了。原以为元喷喷是真的骄皇心上人,谁知香妃才是本尊。利用苦连,又同样失败告终。
他本想利用大丰收埋在宫里的奸细,好让元香看清骄皇的真面目,结果那个在宫里蹲了三年的影子竟被赶出了宫。
要骄皇杀了影子,他也好趁此让元香知道骄皇为人。可骄皇没有。
骄皇无动于衷,任由影子回到了大丰收营地。
既然如此,他只好再与大丰收合作。并出主意,令其向高太后下手。
大丰收不愧在民间屹立多年不倒的起义集团,成功杀入宫中,更成功劫走高太后。
本以为有高太后现身说法,骄皇暴君的名声就能更深入人心。
可是他低估了骄皇装模作样的本领。
到头来,不仅元香更加信他,就连百姓都信他无辜。
那日回去,许望之都怀疑传闻的骄皇杀先皇杀三皇子的传闻不实,又多方打探,细细琢磨了几日,他才敢确认,是骄皇在骗人。
大家都被骄皇给欺骗了而已!
退一步说,就算骄皇没杀先皇和三皇子,那骄皇这些年手上也照样不干净。
多少大臣死于他手,多少无辜百姓因他而死。
这些,谁都看得到,唯独她像被遮蔽了双眼。
许望之不得不怀疑,她就是私心偏袒骄皇,才故意对骄皇的斑斑劣迹视而不见。
偏骄皇防备得紧,他如今是一点见到香妃的可能都没有。
而该想的法子又都失败告终。
不,他一定还有法子的。
他如今不肖想那位置了,只有一个要求,老天应当会成全他的吧?
总不能任意好事都被骄皇占据了去。
...
莫骄踏出奉天殿,一路走,一直到了一处无人的竹林方停。
高三全有远见的将身后跟随的宫人打发了,如今身边只有他和苦连,以及十步开外跟随的玄旺。
莫骄手里仍旧握着那把刀。他没法砍大臣,砍竹子总行了吧?
狠狠挥下。想象中竹子轰然倒下的场面没发生,甚至他的刀还卡在了竹节里。
宫里的竹子养得太好,陛下一刀没砍断,看得玄旺手痒,都想立时冲上去他替陛下效劳了。但陛下正在气头上,他还是别送人头了。
莫骄努力了半天,也没拔出来,苦连和高三全一人一边劝慰,莫骄甩开他们的手:“都别过来!”
他一人走进竹林里,只有耳边穿过的凉风及脚下哔啵作响的枯叶。
高三全和苦连对望一眼,苦连默了默,转身跑走。
半炷香后,元香站在竹林前,她瞅着眼前卡在竹子上的刀,伸手一拽,刀就到了她手里。
轻轻一挥,眼前男子手臂粗的青竹歪倒下来。
元香将竹子接在手里,扛着竹子进了竹林。
四处一瞄,就瞧见了坐靠在两根竹子间陛下的背影,元香瞧着好笑,但人家在生气呢,她赶紧板起脸。
莫骄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背脊僵直,却没回头。
“陛下可是想要这竹子?臣妾砍下了,送陛下。”说着,将肩上的竹子往前一递。
莫骄没接,只神情落寞望着她。
“臣妾听说是朝上大臣惹陛下不高兴了?陛下真有明君风范,宁愿来砍竹子出气。臣妾砍下了等同于陛下砍下的,别不高兴了?”
他难过的,她竟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莫骄迟迟没有回应,蹲着脚麻,元香索性坐在他旁边。
一直到两人回到香妃殿,陛下都没有说一句话,只元香嬉皮笑脸絮叨。
等到就寝,莫骄才突然开口:“你为何答应侍寝?”
已经换了轻薄睡衣躺下,做好了要和陛下生小皇子的元香歪头看陛下。
“当然是给陛下生小皇子。”元香回答的理所当然。
莫骄:“你又为何要给朕生小皇子?”
元香一派凛然道:“臣妾既然答应了,那肯定是要信守诺言。”
莫骄默了默,才又开口:“这不是信守诺言的问题,这是爱不爱。”莫骄有些崩溃,“你可知,一个女人肯为男人生孩子,一定是因为爱这个男人。”
莫骄盯着她,缓缓问:“你爱朕吗?”
元香一脸懵。
元香还没想好说什么呢,就见陛下一下跳下床,面若寒霜,似乎比在竹林里时更生气了。
元香还当他要走呢,结果陛下又自己在床前踱了两步,回到床上:“朕不急,给你时间,你慢慢想好,再说。”
元香更懵了。她还是很有眼里见的,冲陛下点点头,真的开始盯着床帐思索。
“爱是……我爱吃点心,我爱吃肉,我爱我的宝刀,爱是这个意思吗?”元香嘀咕了一番,又转头问陛下。
莫骄冷冷说:“不是。”
不是?!“那是……?”元香认真请教。
两人对视许久,莫骄妥协:“算是吧。”她要是能像爱她的宝刀那样爱他,那也不是不行。
算是?!元香仔细打量眼前这家伙,他一个活生生大活人,她又不能扛着走,用来杀敌,爱他干什么用?
这话,元香没说,可她的表情又什么都说了。
莫骄心灰意冷撇过头去:“怪朕多嘴。你什么都不用说。”
元香是真的摸不着头,这人究竟想她怎么样,动不动闹别扭,又不把话说清楚。
元香试探性问:“那……今晚还生小皇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