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东方潜少有精神的时候,多数时间,他都是窝在屋中没露过脸。
南芝这几日跟着谢瑾走过了许多地方,她揣着手中预先备好的手稿,跟在谢瑾身后准备进宫面圣。
那日林远睡到了午时,他醒后,听闻噩耗近乎崩溃。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不信段从星会行刺懿王,更不敢置信,他会杀了林景。
女帝在御书房接见了南芝二人,较之上次慈宁宫一见,她面上烦忧明显多了不少。
“陛下。”跟在谢瑾身后行过礼,南芝站在谢瑾身后,她并未率先开口,只是看着东方昭,心中那股不安再度强烈。
“谢瑾。”刚让人坐下,东方昭迫不及待开口,“方才户部再度递了证据上来,林子安贪墨一案属实,传朕旨意……”
似乎这时才看到南芝,南芝明显看到东方昭嘴角微不可察往后移了移,她没多说什么,只将袖中手稿攥紧了些。
陛下要处置林将军的决心很绝,谢瑾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但她尊从陛下一切旨意。
圣旨刚拟好,东方昭看都没看,便迫不及待要她拿玉玺盖章。
一道圣旨,薄薄的三行字,便定死了林将军的罪名,也定死了林家后路。
贪墨者家充公,家属流放。
而林将军暂押天牢,死刑是躲不掉的。
谢瑾看了所谓户部新递呈上的证据,握着圣旨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林将军是冤枉的。”刚出宫门,谢瑾便沉声开口。
“谢大人为何不说?”
谢瑾苦笑一下,道:“林家世代将侯,他们的权势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陛下此举,并未有错,只是此罪,还是太重了些。”
她似乎也没想南芝也没将证物提交上去,谢瑾不禁好奇:“你又因何一言不发。”
南芝摇头,她是看出了陛下是假的,但这种事她不能说,她只对谢瑾道:“这事事关重大,还请谢大人酌情宽限时日,我会想方设法查明真相,还8太傅还有林将军清白的。”
贪墨军饷本就是重罪,放在前朝莫说是三千银,就是三百银,只要动了军饷,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如今陛下自然是有意效仿前朝。
“太傅告士了。”谢瑾又道,“此事陛下酌情处置,并未为难段太傅。但段家小二伤人一事,陛下起先是要让懿王自行处置。”
谢瑾话到此处再度停下,她看向南芝的眼底写满了凝重:“陛下昨日便改了旨意,段家小子也不能留。”
南芝微微诧异,但一想那人对他们的恶意,她一点不意外他会如此早下手。
“我知道了,我会抓紧时间的。”
“最多一旬。”谢瑾道。
“好。”
。
谢琬找来懿王府的时候,南芝还未从贪墨案里回过神。
琬琬同分别时并未有多大变化,唯一不同便是她换上了普通布衣装束,那惊艳的容颜也被她刻意隐藏在显老的妆容下。
见到南芝,琬琬像是松了口气,她似有许多未尽之言想说。
“南芝,我好像找不到自己家了。”她一开口,面上愁苦的样子再也藏不住。
“谢家,是你当时的母家?”南芝问。
见琬琬点头,南芝宽慰着她坐下,她同琬琬提起了谢瑾。
琬琬面上震惊是怎也藏不住的,她从未想过女子还能入士,还在年纪轻轻,便当上了正四品的中书侍郎。
“她好厉害。”琬琬话语里是止不住的崇敬。
南芝微微颔首,但她却不认同琬琬寻她认亲。琬琬毕竟是前朝死人,这种事传出去太过荒诞,恐引起世人恐慌,被当成妖孽处置。
琬琬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她忙点头:“我只是想确认下我死后,他们过得好不好而已。”
“南芝怎也到了京城?”琬琬自然是看到了懿王府的匾额,她更惊讶的是南芝竟会认识这样一人物。
惊讶之余,便只剩担忧。
“先前怀南县令便是懿王殿下,我此行也只是随他回京,处理一些事而已。”
听到南芝的回答,琬琬这才稍稍放下心,但她还是紧锁着眉头,她压低声音,不确定问南芝:“我好像感知到古墓里那个怪异东西,他在京城。”
“那人是懿王?”
“不是,你进京前,我便隐有不安,这些日子我频繁到谢家,不是为了认亲,而是怕那东西对我下手。”直到见到南芝,谢琬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那就是邪魔了。”南芝让琬琬先在府中留下,轻易不要出府。
她没对她说太多事,怕她担心。
琬琬却是婉拒了南芝的好意,她道:“我想重新开始了。”
这一世背负太多,她已无力再看人世繁华,她想重新来过,投个普通家庭,平淡顺遂度过一生。
“好。”南芝没有多做挽留,她取出那坠了陛下金章的渡魂卷轴,不过片刻,蜿蜒盛满玄冥花的冥途便在二人面前浮现。
琬琬面上虽有两分不舍,却更多是解脱。
她如今身体特殊,若是被那怪物利用,只会给南芝他们添麻烦。
琬琬再没迟疑,临行前,她对南芝道:“那东西很可怕,他在京城害了不少人,积蓄了许多煞气,对上他,当心。”
。
东方潜今日也未出门,南芝找到他时,他正醒着,手上拿着一份册子,正静静看着,见到房门被打开,他这才抬眸看向门口。
“大人。”
南芝坐到他身旁,她面上难得凝重,让东方潜也不禁重视起来,他放下册子,看向南芝,问:“又发生何事了?”
叹了口气,南芝将今日所见说出:“卞淮与肃王勾结已是事实,他们对陛下下手了。”
东方潜闻言惊了下,他一下坐起:“我进宫一趟。”
南芝摇头,无诏擅闯宫闱,只会为他们再添把柄。
南芝同样将太傅致仕一事说出,她道:“肃王要林家灭门,也要段从星性命。”
她将早就备着的已经用不上的手稿拿出,那是她为段从星脱罪的证据,但这份证据已经没用了。
东方潜微微扫了眼,同样眸色深沉。
“林景伤势如何?”他问。
“我护住了他的心脉。”南芝摇头,情况还是不好,因着伤着的心口,人还活着已是奇迹,太医院院判来王府的第一天便断言林景活不过两日。
如今已过五日,他还有一息尚存,已是奇迹。
“嗯。”东方潜点头,看了眼外头日头,如今不过午时,今日还早,他对南芝道:“去见一下段从星吧。”
“好。”
段从星还未从错手杀了好友的悲痛中走出,懿王府并未将他移交送官,只是关押在他原本的房间里,四周都有重兵把守。
不过几日未见,段从星跟换了个人一样,他发髻散乱,胡子拉碴,仿佛是一下老了十岁。
见到东方潜进来,段从星只抬眸看了眼,便再度将脑袋垂下。
“主子,我不是有意的……”他嘶哑的嗓音带着哽咽,这几天他时长以泪洗脸,难以面对自己铸下的错果。
“太傅致仕了。”东方潜道。
“祖父……”抬手摸了下眼角溢出的泪滴,段从星哭道,“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祖父他才会。”
东方潜轻哼了声,他并未出言宽慰,有些人不让他直面重果,他便不会悔改。
“你偷信件,出卖本王的事,也已被告到陛下跟前,太傅,他已不管此事。”
“嗯嗯。”段从星抹着眼泪,他这几天想了很多,他这么愚蠢的人,是该下去陪林景了。
见他眸里光芒尽数熄灭,东方潜也不想两人逼得太紧,他轻声开口:“林景还活着,只是伤势过重,太医院还在尽力抢救。”
“还活着。”段从星闻言眸子一亮,他忙点头,转过身,面对东方潜,“主子,他还或者,那就好那就好。”
段从星这时才想起左随月一事,他忙问:“我表姐呢?她也没事吧?”
见南芝二人摇头,段从星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是……还没寻到人,还是……”段从星不敢再想下去,他自幼愚笨,课业皆是这位表姐在督导,他自小便对她又敬又怕,一想到那种可能,段从星想死的心更浓了。
“还未有消息。”南芝道。
这几天她也去过京兆尹几回,对于懿王府的事,京兆尹不敢怠慢,已派人到京郊还有左家都翻找了数回,仍是没消息,这让南芝也很是不解。
左随月一直醉心王府之事,从未与人走过私怨,如今她人失踪,这件事便难以侦办起来。
“那她一定不会有事。”段从星肯定地说着,话至尾音,却明显没底气了,他这话,只是在宽慰自己而已。
“主子。”他道,“我从未想过背叛主子。”
他话语坚定,因他自始至终都未想过叛主。
“那个跟我传信的蔺九是祖父的人,他……”段从星话到此时停住,他抬眸看向二人,眼底那点光芒再度暗去。
“蔺九才是叛徒!”段从星懊恼地锤了自己一下,他怎那般愚钝,竟然没发觉自己一直在朝外递刀子。
“主子。”事到如今,段从星也不管东方潜是否还愿意信他,他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将那晚的事说出。
“主子,我并不是在为自己开脱,但是那一晚上,我像是被人操控一般,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我重新有意识的时候,林景已经躺在血泊中了。”
段从星表情真诚,他说完虚虚地看了眼东方潜两人,见他们点头,他眼底重新起了希望。
但这希望还未燃起便再度熄灭,以段从星的脑子,他无法为自己想到一条生路。哪怕主子信他又如何,背叛主上,刺杀亲王,哪个罪都是证据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