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玥本以为,在大市场里慢慢挑零件,怎么也得要个三四天的时间。
结果假期的第二天上午,冯玥独自在宿舍看书时,单宸就给她发来了短信。单宸的行动力简直了,疾风都比不上他迅猛。
“都买全了,下午在家给你装。”
“我和你一起吧,给你带点饮料过去。”
冯玥本来打的是“我帮你一块装”,想想实在是没脸,删掉后又重新编辑。
“也行,反正地方你认识,用不着我出来接你。”
“?”
“1204啊小姐,这才隔多久,你就忘了?”
1204?!
看到这地址,冯玥一时间不知道,骇然和疑惑,两种反应里哪个更适合她此刻给出。过后只想说,这大哥的心是真大呀。
不管内心受到何等冲击,冯玥发出的短信依然正常。
“好的,我下午两点钟到。”
锦绣花园,故地重游。
冯玥准时出现在3栋1204的门外,只是这回她没有钥匙,房子也没安门铃,于是手动敲门。
过来开门的是个男生,冯玥不认识,但能确定这人不是他们班上的男同学之一。
“找单宸的吧?”
“嗯。”
“他人在房里。”
男生说完就不再管她,冯玥自己把大门关好,转身朝里走。
看着前面那人进了她暑假住过的那间屋子,“嘭”的一声,访客被隔绝在外。
冯玥就是那访客,兼前房客,她知那男生并未用力,而是这扇门的质量本来就极差。
紧邻的两道门在一个平面上,左边的闭合后,右边的却打开了。
开门的自然是单宸。
“发什么呆呢!”
冯玥随之进屋。
第一次单独走进一个成年男性的房间,她心里本来有点紧张。幸好马上又想到,其实今天是她第二次进来这里,突然又放松了下来。
“水要放冰箱吗?”
“就搁这儿吧。”
唯一的桌子上铺满了各种杂物,冯玥努力在角落挤出点空间放自己带过来的饮料。
杂物的说法实在很不准确。毕竟,台子上那些电脑零部件,显卡,CPU,电池,硬盘,还有内存条啥的,每样都是她花了钱的。
屋里的椅子只有一把,单宸正坐在上面。冯玥完全没有考虑过那张大床,进来房间后就一直站在桌边,观摩她的搭档干活。
看得出来,单宸在她过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组装工作。他给冯玥挑的是一张14英寸的显示屏,尺寸要比他留在家中玩游戏的那台小上很多。
显示屏上的线接上了外壳,键盘也已装好,若不细看的话,一台笔记本电脑该有的外在形状,现在也都出现了,绝对可以给人一种当下就能开机使用的错觉。
维持错觉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要把主板翻过来看它的背面。
冯玥有些佩服单宸的定力,对着底座上密密麻麻的针线,这人半点不适都没有。手里的螺丝刀转得飞起,那些调皮的微小螺丝钉一个个被快速抓回,固定后再没法动弹。
不仅看不出一丝不耐,反而他插内存条的动作还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很解压的手部运动,插完四个似乎意犹未尽,遗憾面板上已经没了继续让他发挥的客观条件。
“这是散热片吗?”
单宸抬头,看了眼她手指的方向,然后答了她一个字。
“对。”
大师傅工作的时候好像不喜被人打扰,冯玥识相地闭了嘴,不再问一些在对方看来无甚意义的问题。
于是她给自己找了些事做,好打发掉时间。比如,参观一下这个二十多平的房间。
冯玥从书桌走去阳台,发了会儿呆,但那里确实很晒,又踱步回了原处。
单宸这人,买电脑快,装电脑更快。这会儿正在拧桌上的最后几个螺丝钉,固定盖板意味着硬件组装已近尾声,接下来的系统安装费的是时间,不是人。
忙完这一茬,单宸在椅子上直了直腰,然后站了起来。
“你坐吧,我躺会儿。”
冯玥从善如流,接过来台子上的下一桩活儿。
单宸横躺在她身后的床上,闭目养神,但其实并未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冯玥闲谈。
“你放假还在打工吗?”
“没,这学期课业挺重的,就先不打工了。”
冯瑄听后纳闷道,他们大一上总共没开多少专业课,这才哪到哪儿,就嫌课业重了。一半好奇一半关心,顺嘴就问了出来。
“你觉得哪门难?”
“……数学吧。”
冯玥给了个大方向,对方居然刨根究底。
“线代,离散,还是微积分啊?”
“都不是很容易,离散,更难一点?”
“这会儿才离散一,下学期离散二,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学呗,所以她才不打工了。这人的话可真多,而且下一句的侮辱性更强。
“你是高考考进来的吧?”
“不然呢?”冯玥对着显示屏翻白眼。
“又不是没有其他路子,你不是跳健美操嘛,体育特招也有可能啊。”
“……我的健美操跳得不好。”
冯玥变相否认,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智力水平做辩护。
她恨不得自己能卑劣一些,这样就能放肆地冲对方吼一句:瞧不起谁呢,你个复读生,高中成绩还不一定谁高谁低呢!
单宸想通其中的关节,于是不再追问。
的确,中国太大,各地的教育水平和发展程度都不尽相同,很可能邻省在高中阶段并不偏重理科基础教育,所以冯玥的数学才会那么弱。
其实不聊天也无事可做,屏幕上的进度条告诉她,离结束还遥遥无期。
“你为什么组装电脑那么熟练啊?”
这问题把单宸给问笑了。
他的老家可是全球规模最大的电子元器件集散地之一,有着名号响当当的中国电子一条街。随随便便拎出当地一个小小的数码港,即便海陵规模最大的电脑城也没法与其相提并论。
他们这些华强北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摸过的各类3C配件可比玩具小汽车要多多了。
照实说了也无趣,他打算逗逗傻子。
“我们家那边的电子厂特别多,小时候家里穷,寒暑假都会跟着村里大人去厂里打工。”
“哦,怪不得。”
冯玥的反应告诉他,这姑娘一点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你就不问问,我爹妈都是干啥的?”
“……叔叔阿姨,从事哪个行业啊?”
“我爹妈都农民。”
那你可真半点都没继承农民身上朴实无华善良纯真的气质,白瞎了父母给的好基因。
“你家里干嘛的啊?”
“……劳动人民。”
挺好一回答,说了跟没说一样,单宸继续逗她。
“你暑假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去我们那边打工?”
“厂子遍地都是,工作忒好找。”
“流水线上的活儿也不费脑子,挣得还多。”
“车间里全是年轻的厂妹,我看你长得还行,当个厂花估计问题不大。”
“你考虑考虑呢,我们那儿厂花榜上厂二代的例子可不少见,麻雀变凤凰,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啊。”
考虑你个头,厂花你妹。冯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跟神经病计较,他脑子不好。
她甚至在认真思考,现在拔了电源,抱着电脑走回宿舍的话,系统进度会不会归零重启。
想得过于投入,一时没留意,旁边居然站了个人。
单宸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电脑包,在桌上搜罗了一遍,先后往里扔了些配件,边扔边说。
“这些你都用得上,没花钱买,我这边多的,送你了,别嫌弃。”
冯玥确实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她看着他塞进包里的无线鼠标,鼠标垫,耳机之类的小物件,即使不是全新,至少也都有九成新。
“耳机就别了,我回头自己去买。”
单宸又把刚放进夹层的耳机拿出来,摊到她面前。
“打开给你看一下,大小姐,这耳机新的,一次都没用过。牌子你可能没听过,但它降噪效果贼强。”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哪个意思啊?”
“我戴不了这种款式的耳机,我有中耳炎。”
冯玥实话实说。
虽然患上中耳炎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但极为痛苦的患病过程她不可能会忘掉。即使痊愈后,平日里也会小心呵护。她知道自己的耳膜已经相当脆弱,根本不敢刺激它们,以免重蹈往日覆辙。
得病是在高一的暑假。
冯玥给自己制定了一份假期学习计划,其中就包括高强度的英语听力训练。听力到底有没有进步已经不可考,但她的耳朵彻底废了是真的。
那段时间,她的父母“还没有离婚”。
一直在外出差的冯父得知了讯息,火急火燎地往家赶,带着女儿频繁进出兰陵的各家医院。
病情稳定下来后,她总不能完全放弃听力训练。父亲周军又花几千块,给她买了一副据说是当时市面上最好的头戴式耳机。
因为不入耳,所以不会擦伤耳道,对鼓膜的损伤也比较小。直到高考前夕,冯玥都戴着父亲送她的这副耳机做听力训练。
而高考一结束,她的父母即刻“断崖式离婚”。之后的冯玥,在一片兵荒马乱里迅速收拾好自己出发海陵的行李。
数不胜数的成长痕迹被断舍离在那个曾经熟悉的旧家中。
遭到摒弃的个人物品自然不止是那副耳机,且不管是从物质角度还是精神层面,那副耳机也远不是里头最珍贵的一样。
冯玥记得翠湖山庄的房子被交易之前,她对怀孕的妈妈说了一句。
“我的东西都收好了,找个拾荒的过来,把剩下这些都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