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早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很黑,靠墙的床上被子鼓起圆圆的一团。
过了很久,林早冬从里面掀开被子,钻出头,大口地喘气,脸上覆着细密的汗珠。
下戏四五个小时,他脑子里还是任一飞给他看的镜头。
路今将“爱”那个字咬得很重,落在林早冬的耳朵里,像夏天骤然炸响在半空中的惊雷。
然后破开重叠的云层,噼里啪啦地砸下豆粒儿大的雨点。
林早冬的心被裹在雨里。
仓皇、无措,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儿,脑袋也丝丝地抽着痛,像有人拿针扎着。
贴着裤腿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将林早冬的神经扯回。
他拿起手机,是一通来电提示。
“喂,小年。”听筒贴在耳朵边,何随芳的声音舒缓地流淌而出。
林早冬捏着手机,“老师,您还没休息呢?”
何随芳背景音里还有着麻将的动静,“还早呢,等着胡,我听吕常说你又失眠了。”
“嗯。”林早冬低下眼。
“怎么了?”何随芳那边一静,似乎走到了外边。
“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又回到了十八岁。”他盯着被子上模糊的花纹,忍不住摸了摸,“每天似乎不用入戏也能演出宁南巷。”
何随芳声音含笑,“体验派就这样,一旦入戏就像角色活了过来。”
她叹了声,又道:“你自己也说宁南巷这角色和你像,这是迟早的事。正好呀,去问问你的内心,感情戏的问题出在哪。”
林早冬将自己缩成一团,“我好像知道原因了。”
“那是好事啊。”何随芳听出他心情不好,安慰他:“不用太害怕入戏,等你从剧组一走,冷静一段时间,或者来陪我打打麻将,就自然而然地走出来了。”
“会吗?”林早冬不自然地捏紧被子,低低地问:“我们都会吗?”
何随芳语气笃定,“会的,小年,以后宁南巷只会是你的一个角色。”
挂断老师的电话后,林早冬呆坐了会,视线里是黑暗的,虽然他很清楚这里的每一处布局,但他仍然觉得有些害怕。
逼仄的空间给他一种被锁在笼子里的感觉。
他决定出去,不管去哪。
林早冬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到地上,他没发出声音,安静地拧开门把手。
走廊的光瞬间倾泻进来,暖黄色充盈着他的视线,适应了光亮后,才发现他房间对面的门也是开着的。
完整地暴露出房间里的布局。
那张和林早冬房间差不多的床摆到了窗户下面,床脚堆着很多东西,甚至还有一些健身器材。
房间里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早冬捏着把手的手一紧,想要躲回去。
围着浴巾,裸露上半身的路今走到床边,他头发还滴着水,应该是刚刚在楼下洗完澡。
路今背对着他,似乎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
林早冬松了口气,脚步收了回来。他想等路今走到房间更里面,不然他现在出去,老旧的木地板肯定会暴露他的踪迹。
他还不想和路今说话。
林早冬安静地等着,视线在四周游移,从走廊的电灯泡落到尽头的窗户,又仔细打量了一会木地板,仿佛看尽了才又将方向转到了对面。
路今依然停在那,背对着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手臂向内收紧,肌肉线条绷直延伸到背部,充斥着力量感的背肌鼓涨簇拥着内凹的脊骨,像起伏的山丘,一路向下收窄,停在胯部随意围着的浴巾。
林早冬的脸突然热起来,仿佛被下了定身咒。
几声闷哼,路今的双臂展开,才让林早冬看清他手里握着的东西,一对黑色的哑铃。
他在健身,随着动作难度升级,喘息声逐渐加重。
低沉的声线一下接着一下在空荡的走廊飘起,林早冬脚趾蜷缩踩在地板上,想到了之前点进微博看到的图片。
那张live图也是健身的时候,随着喉结的上下滚动,脖子上扒覆的汗珠滚落,砸到胸膛上,心脏呼吸的起伏让汗多了几分燥意,停顿着又沿着块状分明的腹肌沟壑,一点点向下。
逐渐没入.....
林早冬猛地打了个战,不敢相信他刚刚在想些什么。
对面房间的动静不知道何时消失,路今已经不在原地,床边一对黑色的哑铃随意地立着。
顾不上思考路今有没有发现他,林早冬连门都忘了关,飞快地穿过走廊,蹬蹬地跑到楼下。
目的明确地直指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水,咕噜咕噜地往下灌,林早冬着急地吞咽,一部分沿着下巴流进了衣领,一部分冰水的凉意顺着喉管渗进身体,向四肢蔓延。
林早冬撑在料理台上,胸口的衣服湿哒哒地贴着皮肤。
但大脑任然发烫,烤着他跳动的神经,甚至连带着眼皮开始突突地跳。
“完蛋了。”他蹲下去,额头贴在桌子上,慢慢地对自己说:“完蛋了。”
之前林早冬还可以欺骗自己,身体里残留的情绪是属于宁南巷的,依赖的也是桑海。
只要他拉开距离就可以回归理智。
但走廊那一眼,闯进脑海里的是长着同一张脸,但风格鲜明的,归属现实世界的路今。
可就如何随芳说的,两个月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会结束,停留在充满希望结局的是宁南巷。
而无论是路今还是他只是结束了一段拍摄,等待开启下一段新的工作。
林早冬苦笑几声,穿着湿答答的衣服靠在客厅的沙发上。
寂静的月色从沿着窗帘的空隙透进来,随着风慢慢地摇着,林早冬皱着眉歪在沙发上迷糊睡着。
他睡的似乎并不安稳,喉间无意识地发出难受的呻吟,很没安全感地侧躺着,攥着衣角。
突然像是做起了噩梦,猛烈地摇头,嘴巴紧紧闭着。
旁边好像吹起一阵风,他翻滚面对沙发靠背,曲起腿,将身体摆成三角搂着自己。
慢慢地熟睡。
外头的夜色渐浓,小码头在一阵嘈杂的发动机噪音后也归于寂静,整个海岛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当地人养的公鸡咯咯地刺破睡梦,紧接着狗吠争先恐后地响起。
林早冬被吵醒,连手机都不用看就知道现在的时间。
他将手搭在脸上,想用被子蒙住头,试图继续睡,不远处响起锅碗瓢盆发出的咣当动静。
这才想起昨晚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林早冬坐起来。
厨房里是阿婆正在做早餐,见他醒来,眯眼仔细辨认,“是早冬吧。”
林早冬想和阿婆打招呼,嘴巴张开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将手贴在脸上,手背感受到不正常的热意。
有些发烧。
一两天前拍完浴室戏后他的手脚就有些发虚,大概那个时候就着了凉。
后面林早冬也没注意,接连着拍了海边的戏,一整天沁润在潮湿的空气中,晚上又弄湿衣服睡在客厅。
身体的预警积累到了一起爆发。
“吃不吃鸡蛋啊?”阿婆拿出一个盘子,准备去鸡窝里捡鸡蛋。
林早冬摇摇头,“不用了,谢谢阿婆。”他的喉咙干痛,音节吐得格外费劲,手撑在沙发上借力起来。
行动间一块薄毯子从他身上滑落,掉到地上挨着沙发脚边,那里还有一个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
林早冬弯腰捡起来,他记得昨天睡觉的时候沙发上没有毯子,也没有这个玻璃杯。
大概是阿婆早上起来替他盖的,杯子可能是他没注意到。
林早冬将毯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靠枕边上,去楼上换衣服。
二楼还维持着昨天晚上他离开的模样,两间房屋的门都开着,林早冬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
没有人。
换了衣服,他打开手机,想要找剧组随行的医务人员。
林早冬身边没有带感冒药,他很久没有生病,出来拍戏也一向轻便为主,只塞了一些晕船药和治中暑的丸子。
手指滚动着通讯界面,但生病的脑袋昏沉,直到第三遍才集中注意力,发现他并没有医务人员的联系方式。
林早冬坐在床边,鼻子呼出的气体炽热滚烫,一点点将身体的力气带走。
他不想动,垂眼坐着和雕塑似的,脑海里想着可以解决的法子。
吕常和剧组的人熟悉。
但昨天给他看了单人营销的计划后,吕常就坐船离开海岛,去联系公关了。
手指在通讯录继续划拉,找着和剧组相关的人。
他一个个看过去,但最终还是吸了口气,戴上口罩,将烧得红红的脸蛋挡住,拖着乏力的身体去剧组拍摄的房子。
今天的通告是内景,不知道医务人员会不会在哪守着。
等林早冬走到拍摄场地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挪到了头顶,照得他眼前发虚,四周的景色正浮沉,浅浅地扭动出不真实的光影。
任一飞正叉着腰,站在路中间,指挥着灯光师调试光线,扭过头,被他可怜又虚弱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冲过去:“欧呦,你这是怎么了?”
他将手背贴上去,被滚烫的温度又吓了一跳,“怎么一晚上病成这样,发着烧还跑过来干什么?”
林早冬:“我行李里没带药,吕常也不在,”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过来找欣姐拿药,正好也请个假。”
任一飞让灯光师先停下,扶着他去二楼。
一楼的场地今天要拍摄,这会就已经有些吵,二楼正好是宁南巷和桑海的房间,可以休息一下。
“怎么不联系我。”任一飞忍不住数落他,“你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撑着,剧组百来号人,一个电话过去就行。”
林早冬口罩下的声音发闷,“那多麻烦人家。”
“你一个主演,剧组的人就是围着你服务的,哪算麻烦。”任一飞对他这副模样没了脾气。
拍了一小段时间戏,他也对林早冬有些了解。
每天脸上挂着笑,对谁都是好脾气的样儿,好说话不耍大牌。
但总和人隔着一层,交际似乎也仅限在见面的微笑和寒暄,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琢磨。
“你先躺一会。”任一飞拿出手机,“我去联系张欣。”
林早冬的身体沾上床,就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只能点点头坚持地向任一飞表示知道。
“你歇着吧。”任一飞看不下去。
“说来也巧,昨天半夜路今也来找我问张欣的电话,他也感冒了?”
任一飞嘀咕完又看了林早冬一眼,他这会眼睛都闭上了。
也就不再说话,关了门出去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