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还没吃完，田家的大门就响个不停。
来的普遍都是田家村的正在读书的小孩子。
领他们来的，是生产队的丁克如。
田米印象里，丁克如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知青学生，这次见，丁克如成熟了很多，带着红袖章，很有一副当代女性领袖的风采。
“田米，听说你回来了，田家村这些追求进步的孩子们都迫不及待的来向您请教学习来了。”
“田米姐姐，听说您学习成绩是全校第一。我们也想问你很多关于学校、学习的东西。”
田米望了望隔壁，这些孩子应该原本都是来找高贤玉的吧，毕竟高贤玉学习好的消息是史竹娥放出去的，但是孩子们来敲她的门，一定是高贤玉推荐的。
田米对高贤玉的感情很复杂，虽然是远房表姐妹，算亲戚，但是总感觉有种距离感，仿佛看不到她的心。
有些人田米一样能看穿，就是个NPC纸片人，但是高贤玉很多时候的行为和做法有些矛盾。
跳级大会上那个搅事儿的田家村人，一看就是高贤玉安排的，但是，在日常的相处中，当田米病了，高贤玉还是会真切的关心。
原文里，高贤玉在自己“跳崖”后，顶替了自己上大学的名额。田米很难对她没有防范之心，但是此刻，她主动把原本想自己求教的孩子们指引到这边来，一定是告知了他们她学习没有田米好的事实。
人性是复杂的，如果高考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田米决定至少现在，真心换真心。
丁克如看到田米看隔壁，体贴的说：“是高贤玉跟我们说的，田米，你也太谦虚了。”
“贤玉姐姐的成绩也不错，咱们一起讨论吧。”
“好呀好呀，先开个进步交流会。”
于是当晚，一群孩子聚在高贤玉家，如痴如醉的听高贤玉和田米分享市里读书的事情。
聊到差不多了，史竹娥在一旁催促：“该睡觉了。”
孩子们意兴阑珊，但时间也是真的晚了。
现在田家村整体和两年前不太一样，入了夜也有好多家庭开始点灯了，不过，毕竟电费很贵。
他们是突然来的，还空着手，得到那么多新奇有趣的知识，再霸占这边的灯火钱，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丁克如：“占用你们休息时间了，我们也不好再多打扰。田米，你今天进的内容好有意思，开拓了孩子们的视野，后续这样的交流会咱们也要多办一点，我来负责安排。”
“好，那就辛苦丁姐了。”
“现在不能叫丁姐了！我妈妈说，要叫丁队长！”
哦？丁克如要做大队长了？难道奚队长要退居二线。
“哎呀，小毛孩子，你们就叫我丁姐，一直叫我丁姐都没问题。”
生产队也要有变化了。
“田米姐姐，贤玉姐姐，你们都好优秀。过年真好，优秀的人都回来了。”
“也有不优秀的也回来了，听说那个小混混也回来了。”
“听说他妈快不行了……”
“那是不来不行了，要我是他，没脸回来。”
本来有些困的田米像闻到薄荷味道的猫。
是他！
他也回田家村了。
田米跟着孩子们出了高贤玉的家，但却没有直接回隔壁自己家。
她逐渐加快着速度。
苏天家她没有去过，但是之前隐约有听到别人提起，在田家村荒山群背后。
也听过姐姐田孝慈说过，她后母因为腿脚不便，不怎么出来，连生产大队的大会都没法来参加。（当然，更多的猜测是他们没脸来。）
田家村的荒山群很多，四面八方都有，但是既然以行动不便作为借口，那么就一定不是东边的荒山群，因为那边路虽窄，但平坦。
至于南边，那是田家村进出的必经之路，路上的每一处角落田米都有印象，绝对不可能有苏天家。
因为印象里，好像有人也说过，苏天家的屋子本来是一座破败的宅院，打土豪的时候，被毁坏了，他父亲后来欠人一大笔钱，跑路了，债主去他家讨债，看到那个家都摇摇头回去了。
再回想苏天每一次找她，都是爬树抛石子，每次都是对着月光的方向。
苏天应该不怎么回家吧，所以他家应该是反方向，也就是北边。
还有第一次见到苏天，苏天看到自己放火，如果是从北边来的话，就很合理。
田米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聪明，她径直走进了北边的荒山。
农村的夜晚跟城里的不一样，没有一丝丝灯光，山里又更加的安静，山峦层层叠叠的，把月光挡了又挡。
田米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有一群房子的村落。
田米似乎没有走错，因为这篇村落方方正正的，看上去就是很早以前建的很整齐的房子，兴许是什么寺庙？祠堂？
不过，即使是黑夜，也看得出，破败不堪。
就连立柱也东倒西歪，有些还被砍断了，可能是拿去当柴火烧了吧。
地方很大，但人应该很少。
如果谁家的房子在这里，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进村里随便找一处地方，只要跟生产队审批了，建个茅草房子都比这里好。
所以，这里唯一一处亮灯的人家，应该就是苏天家吧。
房间在院子里，院子很大，但是破败凋零，院门的位置能看出来，但是缺个门，田米走进院子，走到房间门口，突然，门开了，一个看上午五十左右的大婶推门出来，在门外到了一盆水。
应该不是苏天母亲，传说里的苏母是年轻漂亮的。应该不到三十岁。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有气无力的女声，大婶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喝药喝药。”
“天儿会回来吗？”
“先喝药吧。”
“咳咳。喝不喝都一样，王妈，天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田米叹了口气，苏天母亲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好，做实了传闻中的“快不行了”。
田米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来了。”
是苏天，田米转过身，姜镇一别，如今又是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苏天依旧精干，虽然瘦，但看上去更加结实，比之前一身伤脸色苍白的状况，看上去健康多了，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健康。
深邃的眼睛，像一泓清泉，在黑暗的夜里，无比清晰，眼波流转，映出若有似无的月光。高挺的鼻梁，优越的下颌线，被黑色外套包裹着的喉结若隐若现。
田米知道现在不是欣赏美貌的时候。
“嗯。”
“一起进去吧。”
苏天走在前面，田米乖乖的跟在后面。
“妈，我回来了。”
王妈：“小天，你回来了。”
苏天走到屋中间，炉火明灭中，苏天后妈的脸色看上去苍白极了，她躺在床上，看到苏天，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抬头了不到十公分就回落下去，吓了王妈一跳。王妈和苏天一起，把母亲身后用枕头垫高。
王妈也看到了田米，对她点点头。
“小天，你婶婶状况不太好，这两天药也吃不进了，一直在等你。”
婶婶？这不应该是苏天的后妈吗？原来是一场误会，全村人都误会了？
“小天，婶婶对不起你，我写了道歉信，咳咳，给丁克如。之前是我不对，还说你跟我……我真是不要脸，我真是作恶……”
“婶婶……不怪你，都过去了。”
“是我错了，让你在田家村呆不下去，是我把你逼走的。我乱说话，导致大家都瞧不起你。我生了病，你……你不恨我，你还一直给我寄钱，还找了王妈照顾我……咳咳。”
“婶婶，别说了……”
田米看到苏天眼里的悲伤。
“我妈早死了，我爸是个赌徒，本来名声就不好，我从小到大都被人叫混混，早就习惯了……后来我爸跑了，你找过来，看我可怜，留在这里，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家。”
“但其实，是我自己老公没了，为了不被人家骂寡妇，才找你爸，看你也长大了，可以赚工分，我白捡了一个劳动力罢了。咳咳。后来……你自己有想法，不按我的要求赚工分，我就乱说些话，败坏你的名声……咳咳。小天，对不起。咳咳。”
婶婶的咳嗽越来越频繁，说话也越来越不连贯了。王妈帮她拍拍背，婶婶摇摇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一直躺在那里，大喘着气。
“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亲人。如果没有你，这世上，我就没有亲人了。”
苏天贴着床边，紧紧地拉住婶婶的手，田米感觉到，这应该就是婶婶的最后时刻了，过往种种，也许不是这三两句能说清楚的，但是婶婶在临死前，澄清了一些事，也对曾经对苏天的伤害做出了道歉。
王妈一边拍婶婶，一边时不时的擦下眼泪，婶婶突然又睁开眼睛，抱歉的看着苏天，随后，她的目光在田米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田米也愣愣看着她。
婶婶终于撑不住了，整个人松懈掉，苏天感觉手里的另外一只手渐渐无力。
“小天，对不起。”
婶婶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吴内鸦雀无声，也没有人动，直到炉火熄灭，王妈退出了房间，苏天把被子植物掖过婶婶的脸，完全彻底的盖住她的身体。
一个人，永远的逝去了。
田米陪着苏天，一起退出来，看着苏天关上屋门。
“小天，”王妈还站在门外：“其实你婶婶前两天就不行了，吊着一口气，就等你回来呢。”
“知道了，明天我会处理她的后事。你如果有什么忌讳的话……”
“不会不会，小天，你放心，你之前说过，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就当我是个赚钱的，今后，每隔一个月，我都会过来打扫卫生，修补东西，做这个宅子的看门人，你随时回来，都随时能住。”
苏天点点头：“好。”
王妈继续说：“我最需要救命钱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后来也是你给我稳定工资。别人都说你的恶言恶语，但是我看清你是一个好人。我先回去了。”
王妈离开，田米看着苏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她需要一些安慰吗？
“我很好，你放心。其实跟我婶婶关系并不好，今天算是我们最敞开心扉的一天，她等到了我，也道歉了，这辈子，算是没遗憾了。”
“那你，要走吗？”田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苏天回来是为了见婶婶最后一面，现在见到了，是不是，他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