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楼展示窗里贴了整整一个寒假的成绩榜被撤了下来,换上了新的成绩榜。但这次与以前三角形的版面截然不同,最前面一个人的三角形尖如今变成了两个人的梯形。
鹿子霭抱臂站在展窗前,满意端量着自己的学生照回头对陈昊年说:“哇!我还挺厉害的,这次居然还能是段四!”
陈昊年抱着篮球站在旁边,得意吸了吸鼻子:“我就说我5.3飞行员的眼睛绝对不会看错!你之前不是还说你这次控脱了吗?”
鹿子霭看着最前面那两张熟悉的脸掩笑:“看来我比我想象中要厉害,还能提前把这突发情况也算了进去。”
她环顾了眼四周忽然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眼前展窗里的成绩榜拍了张照片:“我要拍下来给我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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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渟安静抱着书经过廊道,引得走廊里其他班的同学纷纷侧目,这时周烨正好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与孟渟打了个照面。
“浅浅,”周烨看见她倒似松了口气,“正好我这里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周烨将孟渟拉至旁边。
“这周段里要开个表彰大会,要请这次考试的第一名去上台发言。这回是你和周净植并列第一,你们商量着你们俩当中谁去一个,晚上再给我答复。”
孟渟瞟了眼教室里周净植赫然还坐在座位上,知道周烨应该是刚才在对方那里碰了壁,所以才想着来她这里做思想工作。
她向来是好说话的。“好的,老师,”她微笑,“我等会儿就去问他。”
孟渟走进教室,放了书然后坐在位子上。周净植虽没有抬头看她,但他知道她回来了。
“我们加个微信吧。”孟渟淡定从书包里掏出便利贴和笔,“你微信号多少?手机号也行。我回去就加你。”
“我今晚把发言稿发你。”她平静打开笔帽说,“周老师来问我了,她让我和你商量。但我不喜欢这种形式主义抛头露面的活动。”
周净植蹙眉。他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她这哪里是商量的态度,这三言两句里分明已经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你觉得我会喜欢?”
“你也是段一。”
孟渟小时候在电视机里见过拍卖会拍卖物品的场景。台上的拍卖品被明码标价,台下的竞拍者争相加价,最后拍卖师一锤定音。于是作为拍卖品的它们,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就像被明码标价却生了意识的拍卖品,渴望寻找鉴赏眼光独到欣赏她自身价值的买家能够将她带回家。上天叹她拥有了与能力不匹配的思想,所以才会活得这么煎熬和偏执。
周净植注视她似要将她心思看穿,孟渟下意识要挪开目光,忽然见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可以,你直接报给我吧。”
这班里全都是人,正值中午吃完饭快要上课的时候,眼前走廊里人来人往,他倚着窗坐,被对方按住的手机赫然还亮着屏,但很快又熄了灭。
孟渟按得急,按的是周净植的手腕。孟渟触到他腕处那块凸起有些硌得慌的骨节。周净植就这么直直盯着她看,没有出言制止她。
孟渟的脑袋忽然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她很快将手收了回:“你故意的?”
他目光指向她的便利贴和笔:“这样更快。或者你自己输。”他将手机递给了她,但孟渟没接,“我会反悔。”他说。
孟渟皱眉看了眼他。她拿过手机,在添加好友那栏输了自己的手机号,界面跳出了她自己的微信。然后她没好气地将手机递了回去。
周净植瞥见手机界面对方是纯白色的头像,连微信也是一个句号。隔着屏幕都能觉得冷漠,和眼前满面春风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第一次有人能和我都是第一名。”她微笑说,但显然她说这话时语气却并不是她表达的那么惊讶,“我不习惯和别人平分第一。”
周净植将手机熄了屏然后放回兜里。“你觉得阿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忽然没来由这么问她,“你觉得小鹿又是什么样的人?”
孟渟被问得奇怪。周净植看见她的反应,淡淡将话接了回去:“站在窗玻璃外面看屋里的人,隔着水雾是看不清的。”
她的笑意逐渐僵在脸上。就像被人不由分说撕去了维持体面的遮羞布,那些被藏起来了的丑陋旋即被暴露在众人面前。她觉得难堪,赧愧,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
“凭只言片语,就对别人评头论足,挺没劲的。”她冷眼相对,“我们很熟吗?”
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焦躁、窒息。她忽然拿起保温杯站起身,要去外面饮水机那边接水。周净植突然叫住了她。
“但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他知道她出去其实不是为了接水,而是想要逃避与他的对话,“对吗。”
孟渟没有领情:“我心里怎么想好像都与你无关吧?如果你还是端着这副自以为很了解别人的姿态,只会让我觉得你这人很无聊。”
“我说给你写发言稿加你微信,是因为我不想上台发言。”她照例扬起微笑,“当然我也不会举报你带了手机,因为我也不喜欢惹麻烦。请你不要有别的多余的想法,谢谢。”
这次周净植直接拉住了她。他站起了身。孟渟回头看他。他盯着她的眼睛。她在他眼里清楚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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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放学,房间里灯光通明,孟渟面无表情揉着太阳穴接通了来电。
“听你周阿姨说你们月考出成绩了?”
这些天为了复习备考她已经连续两周都是凌晨两三点才睡,五六点就爬了起来继续看书刷题,纵然她现在疲倦得不想说话,但还是强撑着笑调整了状态回应了句嗯。
“你们班还有个第一名?”对方冷漠的话语顺着电话线传了过来,“不喜欢这里的话,那就去别的学校好了。我给你办转学手续。”
又来了。无论每次他们说什么,对方就会绕回到这个话题。
“妈妈。”这次她连装笑也不想装了,她疲倦得已经说不出话,“讨厌重海的是你,不是我。”
沉默。
孟渟听见听筒里周围充斥着急促的脚步音,还有哗啦哗啦翻阅文件的声音,随后看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回到通话前的界面。
对方挂了电话。
孟渟看了眼手机屏幕,然后熄了屏随意搁在桌上,她身子往后仰,看着头顶上天花板刺眼的灯光,然后闭上了眼。
这几天她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她徒步在漫天白雾里走,而雾的尽头是一家装潢奢丽的私人展馆。馆内展着许多各家名画,但那些画上却没有东西。
她走了又停,停了又走。看它们镀金装裱,却是白纸一张。她越走越迷茫,越走越害怕。然后她就惊醒了,一看时间也不过凌晨五点。她才睡了两三小时不到。
孟渟睁开了眼。她拿起手机点进微信。通讯录那栏正显示着1的红点。她面无表情很快点了进去,改完备注然后点了同意。
[你已添加了周净植,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对方的头像是只黑猫,好像就是学校那只黑猫,孟渟认出了它那双白玉色的眼瞳。她鬼使神差点进对方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没有限制,但更的东西也没有多少。最多的是一些随手记录的风景照,有树,也有月亮。唯一有人像的是两年前他与陈昊年他们的四人毕业合照。
孟渟看着那张合照。合照里的背景是重海师大附中,陈昊年搭着周净植的肩膀对着镜头比剪刀手,鹿子霭抱着浅蓝色的飞燕花,贴在李思乔身边笑得很甜。
这次会不会不一样。
当晚孟渟又做了梦。而这次不同的是,看画的时候有人站在了她的身边。
对方好像是这家私人展馆的馆长,又好像是这些白色画作的绘画者,又或者他都是。但孟渟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得到他应该很年轻。年少有为但是落魄孤独。
她指着那副画。
“我想买它。”
我想把它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