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为她放弃自己的姓氏吗?
愿意为她抛弃自己的一切,成为她的附属吗?
愿意背弃家族家人,甚至连自己都抛弃,全身心都烙上她一人的印记吗?
楚聿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这么多,他只知道,他爱谢姰,非她不可。
平安候背着手离开,独留下楚聿一个人站在池塘边,他望着水面蜉蝣,紧紧皱着眉头。
“在想什么?”一股极淡的冷香出现在侧,楚聿惊醒,侧目看她。
谢姰与他对视,谢环并不想让她与楚聿在一起,必定不会只敲打她,一定会来敲打楚聿。
一进来见到他沉思模样,谢姰就知道平安候大概来过。
“谢家是一个古老的家族,规矩很多,也很麻烦。”她仰头看天:“若非这场赐婚,你与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谢家不畏皇权,也从来对皇权不屑一顾,对谢家来说,王朝更迭是常事,可要在王朝更迭中保存谢家,却不容易。”
“战战兢兢百年身,赢得如今满堂煊赫,大厦虽高,根基却始终是商户,皇室要拿捏商户太容易了,一纸赐婚就叫谢家进退两难。”
谢姰转眸看他:“你要为我,放弃你所拥有的一切吗?”
楚聿眸光闪烁。
“想好了再回答,不要一时意气用事,你身后可不仅仅是你,是皇室和楚家,你可以随意放弃楚姓,可楚家与皇室却不会让你如此轻易放弃,况且。”
她笑容自信:“我不会放弃我的姓。”
她和楚聿,最是相配,也是最不相配。
谢家择婿,最重要的是家世清白。
可是楚聿,他生于京城,成于漩涡,就算他自己不想,也不能随意摆脱这些生来就伴着他的东西,就好像蜘蛛要在蛛网上捕食,若是落在泥土里,蜘蛛没了食物,就会死。
生来富贵,就要担富贵之苦。
“乐安。”楚聿眼露苦涩:“你开心吗?”
“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知道。”楚聿转身,面对她站着:“我幼年时,父母因战乱过世,我自小在阿姐身边长大,见惯了阿谀奉承,人人都说我是人中龙凤,要成大器。”
“我不喜欢那些话,也不喜欢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她们的眼睛好像有很多线,要捆着我的手脚,叫我和她们一样,端着脸,板着身体,说之乎者也。”
“我十五岁那年,小姨班师回朝述职,很快就被调往西北,我偷偷跟在军队里,离开了京城,去了西北。”
“西北虽然艰苦,可在那里我可以做自己,无人管我哭笑,无人因我哭笑揣测我心思,无人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我,那时我才觉得,楚聿真活成了楚聿。”
谢姰抬手,接住一片落下的竹叶:“你想说什么,楚聿?”
“和我去西北吧。”
谢姰眸色闪动,她扔掉竹叶,看他眼睛,他眼睛里满是认真的光。
“乐安,和我去西北吧。”
谢姰没有回答楚聿,两人都很默契没有再提回门的事情,谢姰是早有打算,楚聿则是暗下决心。
他离开京城时,抢也要将谢姰抢走,叫她再不回江左,再不挑那大山。
不过,楚聿对谢家很好奇,便死皮赖脸一直跟着谢姰,问些有的没的。
“谢家家主都是女子?”
楚聿坐在脚踏上,正拿着一盘核桃为她剥壳,他手劲大,连核桃夹也不需要,直接掰开放在榻上玉盘里。
谢姰靠着贵妃榻,懒倦支着手臂回答他:“嗯。”
“男子呢?总不能谢家都没有男子吧?”
“男子不能住在谢家祖宅,也可以说谢家没有男子。”
“男子住在哪里?”
谢姰勾着他耳侧垂发,两人方从侯府回来,楚聿沐浴后就来找她,他只穿了件宽袖绛衫,头发未干,随意束了一半,一半垂在背后。
他眉眼浓艳,沐浴后更显红润,衣领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薄红肌肤,靠近的头发上带着一股皂角香气,香气薄薄,更是勾人。
她不由得放缓语气。
“谢家男子十八及冠后,就要赘入她人家中,入赘男子改姓,不得姓谢,也与谢家再无瓜葛,族谱上的名字也要勾销,像非循这样年纪的男子,早就入赘,为她人绵延子嗣了。”
楚聿手中核桃被他碾碎,他抬头望着谢姰:“绵延子嗣?”
绯云上脸而不知,谢姰勾唇,用他的发尾扫他面颊:“你脸红什么?”
“你想要入我谢家族谱吗?”
楚聿急忙问:“我可以吗?”
“自然,你改我谢家姓就可,谢聿,你觉得如何?”
“很好。”
谢姰笑起来,撑着软榻坐起来,将玉盘中的核桃倒入他手中:“你吃吧,我要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楚聿恋恋不舍起身,阖起手心看她:“不能再多说一些话吗?”
谢姰站起身,站在脚踏上,勾起他下巴,吻在他唇角:“睡吧。”
“楚聿,今日我父亲和你说的事情,你只当没听到,免得添你忧愁。”她以手勾勒他眉眼:“我还是喜欢鲜艳点的楚聿。”
楚聿抬头,倾身靠近她:“乐安,我愿意后退让步,愿意为你舍掉姓氏,舍掉一切,你愿意,为我往前走一步吗?”
他急迫地看她的眼,想从那古井无波的表面,看到点波澜。
谢姰看他,看他红润的唇和真挚的眼。
她不相信誓言的。
可楚聿眼里的情意不像假。
他在渴求与她的未来,可她却不愿意承诺。
她遮住他眼眸,抬头吻在他眉心,一触即离,轻柔若水波:“楚聿。”
“回去休息吧。”
她有自己的人生,不会为任何人妥协,她不会朝着楚聿走,她要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要有自己的未来,那个未来里或许会有楚聿,但站在未来里等她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至于楚聿。
若是有缘,总会相聚。
不必渴情如渴水。
回门后,谢环时常让人邀谢姰回侯府小住,刚开始一住就是半个月,后来楚聿点完卯干脆直接来侯府吃饭,时间久了,谢环也少再让谢姰回家。
毕竟,谢环着实不是很想看见楚聿。
飞寻逐渐肯吃谢姰递来的肉,甚至于她伸手到笼子里的时候,飞寻也不再朝她呲牙咧嘴。
谢姰让人给飞寻打造了金银项圈和脚环,只等它能够出笼的时候用,毕竟狼性狡诈,她可不要只是表面上的顺从。
楚聿也时常让人买些牛腿回来贿赂飞寻,虽然他并不喜欢这只白狼,但谁让白狼是谢姰的呢?
一年秋季结束,冬季随飞雪而来,青瓦覆白雪,红梅染轻云,人人都换了冬装,孩子们拿着灯笼从红梅树下跑过,正在挂桃符的大人笑着让孩子们跑慢些。
马车在雪地上留下车辙,一路蔓延到各处贵族府邸,或送银炭,或送蔬果,折露从外跑进来,将手放在火炉上驱寒。
“乡君,家主让您新年去侯府呢。”
“嗯。”谢姰抱着银毛针长的飞寻,飞寻吃得好,长得快,满身皮毛油亮水滑,银毛如松针般长,窝在它身上,分外暖和。
“我明日回去。”
“好咧,那我一会去回家主。”
观朝与折露一起烤火,谢姰抱着飞寻睡觉,冬日下午宁静暖和,让人睡意不免浓长,等到了晚上,谢姰让观朝折露去休息,自己穿了袄子,又披了楚红英送的狼皮大氅,提着灯笼下楼。
楚聿早在楼下等着,见她来,赶紧走过来:“冷吗?”
“还好,你有什么事?要叫我大半夜来找你?”
楚聿是武夫,手暖,他牵住谢姰的手,带着她绕过园子,停在花园门口,谢姰好奇往花园里看,花园各处都挂着彩灯,她笑道:“这是?”
“明日就要去侯府守岁,免得不看谢夫人难看脸色,乐安总在我二人之间斡旋,我怕你累。”他转身正对谢姰,眼中眸色盈盈。
“今夜,就当提前过新年,只有你我二人,好吗?”
谢姰点头:“好啊。”
她提着灯笼走进去,院中种了红梅,正是腊月,花开正盛,雪点寒梅,如铜錾刻,她采了一朵转过身,招呼楚聿过来。
楚聿低头,她将红梅别在他发冠一侧。
花红人艳,人比花娇。
对于楚聿这张脸,她怎么看,都不腻。
花树间悬挂这花灯,如同那日灯会一般,灯影趁着梅色更红,左右有花灯,谢姰便将手中灯笼吹灭,踩着雪往里走,还没走多远,她侧眼看见身后有亮光。
转过身去看,就见身后烟火灿烂。
楚聿从烟火中走来,将一方盒子递到她面前,脸上也染了烟火的颜色。
“新年礼物。”
谢姰伸手打开,里面是一支金制梅花簪子,花心镶嵌着一块血玉,打磨仔细,入手温润,就是做工稍差一些。
她看楚聿:“是你做的?”
京城工匠的手艺要是如此,那谢家会比今日更加繁荣富贵。
“嗯。”楚聿低头,红着脸不敢看她:“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左右在营中闲暇功夫多,便自己做了一支簪子,希望乐安别慊弃。”
“不会。”将簪子攥紧,又摊开递到楚聿面前。
谢姰笑容柔如梅上雪:“替我戴上。”
楚聿小心捡起她手上金簪,大气不敢喘的一点点插在她发间。
谢姰微微低头,靠近他胸膛,听着耳畔有些乱的呼吸声,忍不住笑出声:“楚聿。”
楚聿站好:“怎么了,乐安?”
“你送了我金簪,我该送你什么好呢?”她问。
“什么都可以?”
她勾住楚聿腰带,将他拉近:“允你自己选一个,什么都可以。”
楚聿呼吸一乱,手脚都不知道改往哪里放,乱动中无意瞟到她眼眸,他动作逐渐放松下来,在雪地里与她对视。
谢姰眸色柔和,将落在他发上的雪扫开,楚聿抬手捏住她手腕,俯身靠近她。
“只要这个嘛?”她问。
楚聿垂眸:“只要这个。”
“好。”
她仰头,第一次放任楚聿将她揽住,主动吻住她唇,撬开她齿关,与她在水中交缠。
谢姰没动,由他挑弄,配合着他的横冲直撞,听着他沉沉的呼吸声。
飞雪从梅间落下,落在两人大氅上,飞雪寒凉,可相触之处却灼烫如烙铁,每一下纠缠,都带着炙热的温度,舌上粗粒磨蹭,舌下薄膜粘腻,水声比风声更大,直到唇舌都有些发麻,楚聿才咽下口中成沫的津液,恋恋不舍的放开她。
谢姰勾住他脖子:“甜吗?”
“甜。”他声音带着几分哑色。
谢姰抚上他眉眼:“那就好好记着今日的甜。”
“我们的契书,作数吗?”他紧盯着她,越是这样亲密,他心中反而有些不安。
他还未曾从谢姰口中听到肯定的话。
“乐安。”
“楚聿”谢姰食指抵住他唇瓣,放开他:“前面还有吗?”
“有。”
她提灯远去,楚聿望着她的背影,紧步跟上。
日子还长,他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