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根本不是酒吧的营业时间。
说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在酒吧见面?
“多余的企业文化。”早矢仕凛嘀咕着,拖着他的箱子迈进了空无一人的酒吧。
出于礼貌,他提前了十五分钟抵达附近,结果在建筑内转了十分钟才找到路,在吧台没坐两分钟就听见皮鞋踩在地板的动静,他只好又站起身来,朝着走近来的高大男人说了声“您好”。
自我介绍应该没必要吧……他要调过来的事虽然很突然但顶头上司肯定比他早知道,他负责干什么也都是上司说了算,顶多因为上司的不同有一些偏向,总不可能勉强他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
“今晚在天保山海游馆和目标进行交易,你来善后。”新上司如此说道,俯视着早矢仕凛,眼神称得上恐怖,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在早矢仕凛应下之后冷淡地点了下头,径直往来时的方向走了,整个停留时间连一分钟也没有。
早矢仕凛目送对方离开,掀唇似乎想啧一声,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拽出行李箱的拉杆边往外走边敲击键盘。
「虽然直截了当不搞花里胡哨的很好,但装逼真的让人很想吐槽,就这有什么必要让我特地来一趟酒吧啊。」
好吧,好吧,新上司决定以一场任务做见面礼,又或许可以称为入职考察。不过照这样看八成也不会给安排住处或者搞个乌丸集团名下企业的员工挂名,他还是得自己打点“早矢仕凛”在大阪的一切。
啊可恶,就给个任务地点有什么用啊,还是这么大的范围,新上司怎么跟两年前的H似的,烦人。而且他再怎么分类也该分到后勤去吧?虽然善后这个说法宽泛来讲是有一部分可以由后勤干,但连具体时间地点都不告诉他,让自己搜集信息确认任务的详细内容根本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内吧?
早矢仕凛维持着冷静而毫无波动的表情踏出酒吧,然后捂住了皱起的脸。
这破人生真是越来越玩不下去了。
但社畜吐槽归吐槽,活可不能不干。
黑衣组织可没有工人协会为他争取正当权利。
而他没有当场莽上去怼新上司也确实是因为他有办法弄清楚自己实际该做什么。
谁让他有个电子幽灵外援呢?
感天动地感谢H,新上司的手机里虽然没有文字版的任务说明,但对方竟然有独处时不自觉自言自语的习惯——早矢仕凛非常欣赏这种行为,戴着耳机边走边听H搬运的“离八点还早,哼,西村宏彦那个家伙应该不敢迟到”,又听着H语音分享刚搜到的目标身份相貌和从后续嘀咕里推测出的具体碰头地点,在心里盘算交易会有多少种后续发展,而负责善后的他该为每种发展做怎样的事前准备。
考虑到距离交易时间的夜八点还有不到四个小时,他还得抓紧时间处理一下自己的行李。
没有人会拖着行李箱去水族馆玩的,对吧?
哪怕他的真实目的是干一些坏事。
哦,琴酒那样一身黑风衣去坐过山车的是特例,当然不能算。
早矢仕凛这样想着,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缓住,在太阳带来的温度逐渐消退的大阪街头毫无形象地缩了缩脖子。
天保山海游馆的闭馆时间也是夜八点,为了确保能及时到场,他至少得在七点之前准备好一切并检票入馆。
“2300円的门票钱……应该能报销吧?”早矢仕凛收下门票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随后捂着耳朵假装没听见那句电子音的“为什么调岗第一天就开始想报销”,尽管捂住耳朵只会让从耳机跑出来的声音更清楚。
夜七点的一月大阪,他一手一只鲸鲨冰淇淋急匆匆地压点入馆,活像正为同行者跑腿,所以根本没停下来把双肩包塞进寄物柜。然而才一离开检票人员的视野范围他就缓下了步子,几口吃掉了右手那只冰淇淋,随后摸出了兜里的手机举在面前像是正在拍照。
距离交易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打算慢慢逛过去,顺便让没来过大阪的电子幽灵也看一看这个世界最大级别的水族馆。
「怎么说也是付了钱进来的,不趁机欣赏一下太可惜了,但我要专注工作所以你来看吧,顺便帮我看看会不会撞到人。
啊对了,你那份冰淇淋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吃掉了,实话说,这个冰淇淋味道很普通。」
耳机里H的回复听起来有一丝虚弱:“你有本事别死盯着屏幕,你怕水我难道不怕水吗?”
早矢仕眨了眨眼,视线完全没敢往边上瞟,手却不抖,又稳又快地打出字来:「这里可是多层建筑哦,室内导航你导不来那我当然得自己看三维地图啊!」
一串省略号于是凭空出现在下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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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还在想,新上司应该不会跟下午穿着同一身来交易吧,结果在预定地点看到的还是那身黑衣。
黑衣组织为什么穿黑衣,这真是一个怪问题。
尤其新上司跟琴酒和他小弟伏特加一样都要带个帽子,这个装束在现在这个年代真的过时了诶,而且超显眼的。
早矢仕凛腹诽着,留意到西村宏彦和新上司交换了手提箱,随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像再多呆一秒就会小命不保。
此时是闭馆时间,游客基本都在往出口走,他原本站的位置就更靠前,此时揣着兜连下两层楼,先于西村走出水族馆,直奔停车场而去。
这位西村社长的车是黑色的雷克萨斯CT,他默默尾随刚刚跃过他的西村走向那辆车,在车门打开、西村向前倒去时伸手拽住对方,顺手拽开后座的车门把人放进去,然后颇有些不自在地坐到驾驶座。
最好别让他翻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默默想着,这都八点多了,该是洗过澡躺床上玩手机的时间了,他已经不想再干活了。
到底为什么从调岗第一天就开始加班?
——破烂企业活该倒闭。
感谢西村先生的单纯,他没有被迫做太多额外的工作,最终也只不过是删了一小段行车记录,以及贴心地把车开回了对方的家门前,并从钱夹里取走了一小笔“代驾费”。
上司对他的善后报告邮件的回应是一通电话打来让他明早七点来酒吧,会交代他接下来该做什么,顺便带他去大阪的基地认路。
早矢仕凛:……为什么要打电话,发邮件不行吗?
而且奇了怪了,他去基地干什么,他一不训练二不补给三不打听消息,新上司到底是怎么定位他的啊?早知道就该偷听前上司的电话……
而且他就算被领了路也八成记不住,还是得靠H留意位置,不晓得这边的基地搞没搞信息屏蔽。嘶要是下回让他自己来他却在路上迷路岂不是很丢人?
他掐断乱飞的思路,咽下吐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两个字——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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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工作日,走在路上见到的人看起来大多就只是逛街。早矢仕凛一路低着头敲手机,时不时换手回兜里暖一暖,乍一看是有些不合群,但也没有人会对他多留意。
原本他该在下个路口左拐走向车站,在半小时之后抵达落脚的旅舍,丢开背包直接冲进浴室,之后再考虑是趁早睡觉还是先来份夜宵。
然而突发状况之所以叫突发状况,就是因为它总是来打破做好的计划。
比屏幕上的前摄画面先出现的是耳机里的声音,H甚至没多费功夫控制语调,一句“右转进门到顶楼”说得像三倍速快进。
早矢仕凛在真的看清屏幕上的内容之前就听话地动了起来,多亏了这两年的“锻炼”,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有手上有劲跑个电话亭都要死要活的阿宅了。他甩开铁门直冲向天台边缘,完全没功夫控制表情和脏话,扶着栏杆跨出去半边身体才够到悬在半空的女性的另一边肩膀。
这可真是要命。她竟然还挣扎?!
他使劲一提,强行憋住就在嘴边的骂骂咧咧,把寻死的女士直接掀回了天台,然后握紧了栏杆把自己也送回安全的区域,这才攥着衣领松出一口气。
“抱歉刚刚情况紧急可能没控制住力气但您如果继续尝试自杀我就要报警了。”
他以过快的语速说完一整句,中间没有丝毫停顿,末了退了半步似乎想稍稍远离此刻几乎是伏在水泥地上的狼狈女士,但碰到身后栏杆后又止住,转为朝侧面跨出一步,并补充了最后半句。
“或者至少等我们离开你再尝试。”
这可真不是人话。
站在一旁揉手的服部平次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家伙说了什么鬼话,张口就像怼人,却瞧见他略微侧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为下一句话做心理准备,然后听见他说:“那个,或许,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人帮——”
坐在地上的女士却突然笑出声,诚然因为擦伤和泪水的缘故,她的仪容看起来相当不好,但在场的另两人都不会在意这个,他们的关注点显然都落在她的回应上。
“我求助过!上司也好同事也好律师也好。”她说,表情称得上愤恨,“可他们根本都一样!”
早矢仕凛沉默了一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可是才刚按了两个键又看向了怔在原地的服部平次,问:“有纸笔吗?”
他冷静地、或者可以说是几近冷漠地在少年提供的本子上写下几行字,又沿折痕撕下,搁在了仍在哽咽的女士面前,顿了一下才又开口解释。
“这个是东京的一个、女律师的联系方式,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败诉过。”
女士没有回应,也没有理会那张写了姓名、号码甚至地址的纸条。
服部平次也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照他的想法本来应该用严肃的语气告诉这个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才在这栋楼顶越出栏杆的女人,她刚刚的行为非常非常的危险也非常非常的不爱惜自己更是等同于杀人的行为,但现在……虽然依然算不上情绪稳定,但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些被救下来之后还挣扎着要再往危险靠近的人的样子。
这种时候继续用老爸那种、不不不,或者用老妈那种严厉的声音的话——
只是没等他决定好该不该趁这个机会展开自己的阐述,犹豫了好久的早矢仕凛又一次吸气开口。
“对真正的坏人来说不报复的话有点太仁慈了,我觉得。”
往后又是一小段的沉默。
“您的职业是翻译师,对吗?”注意到女士一瞬间回望过来的眼神,他短暂地咳了一声,“我是说……呃、adevil,on whose nature nurture can never stick。”
突然在这个时候说英文?等等,为什么知道这个女的是做翻译的?有什么他漏掉的线索?服部平次飞快地想着这些,目光飞快地在两个大人之间转移。
而突然来了段英文的人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停了好几秒才续上下一句。
“Uglier grows,mind cankers。Plague them all even to roaring。”他飞快地说着,突然地又重新开始说日语,依然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外国人的味道,“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怎么说呢……晚上还挺冷的,回家泡个澡再做打算会比较好吧。”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服部平次尝试理解,但没有成功,下一瞬就在同那位女士几乎一致的怔愣里被早矢仕凛拽着帽子带离了天台。
“喂!”他试图挣扎,“怎么能这就走了啊?要是她又想不开怎么办?你放开我!”
这个除了开头全程在乱来的早矢仕凛不仅没松手,甚至变本加厉地钳住他的脖子:“她再要跳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吧。”
“开什么玩笑!”他气得脸都涨红,尝试挣脱的幅度也陡然加大,“你这等同于杀人——”
早矢仕凛忽然松开了他,这个正用右手紧攥着左腰衣料的人直直看向他的眼睛,话音在此时趋近于冷漠,几乎像是无感情的合成音。
“为什么要让心存死志的人求死不得?”他这样发问。
但没过一秒,他就偏移了目光,也同时缓和了语气:“自杀的勇气很容易跑走的,她不会再寻死了。”
服部平次望着他,沉默地理了理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