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饭不吃,给水不喝。许多靠在椅子里,手被绑在身后。
桌上还是沾了血的那本书,不愿意张嘴读一句。向着摄像头,“我要见钮星澜。”
军机九处的钮星澜。
“没用。”缪远走进来,打断他的幻想,“没人会见你。除非你交出密码。”
许多看也不看他,直视摄像头,“我要见钮星澜。”
“熔炉炼不化的战机,我可以做。程序我也能写。材料、步骤、技术,我都可以给你们。”
缪远有些慌,熔炉烧不化的战机,没人不心动。如果公司真动心了,许多随时能离开这里,而他,再也见不着他了。
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是云端和地面的两个人,如果不是这次原因,他这一辈子都见不着他一面,说不上一句话。
“缪远,出来。”耳蜗里的命令。
缪远不甘心地握紧拳头,盯着许多那张嘴,恨不得立刻撕来胶带给他缝上,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焦躁地在审讯室外转来转去,想听见什么风声。楼太高,里外风声透不过来一丝。
看不见总助,整个审讯室外找不到一个人——这段时间,除了总助和宗总,所有人都禁止靠近这个区域。
长时间的等待。缪远焦虑得抽了一堆烟,烟蒂插在垃圾桶上高高耸起一块头。
许多坐立难安,书上的血凝固成深深的黑。在那抹黑里,他找到几处藏在字眼里的四个字,像小偷负载珍宝躲进人群里,等着被抓,也嘲笑来抓的人。
盯着那些字,许多发了狠,用脚将书踢开。厚重的书本飞到墙角,重重砸在地上。
审讯室的门推开,缪远笑着走进来。眉梢、眼角、脸颊、唇边,掩饰不住的得意,“迟了。”
他宣判死刑,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放回许多面前。
“这一次,你必须得读了。”翻开第一页,怼到他眼下,用一种许多能轻易看见的角度。
许多撇开眼,抿着嘴。对着墙角发呆。
桌屏在眼尾的视野里闪了闪,许多用余光扫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像一卷狂风转了过去——钱来被拆成了一摊,摊在审讯桌上,白色的灯打下去,那些零件崭新,新得过分美丽。让人恐惧。让人害怕那边人的一把火将那摊零件烧了。
钱来的皮是烧不化的,但那些零件不是。那些零件和所有零件一样,易碎,用脚碾一碾,都能踩烂。
许多紧张地看着,慌张地找,想看看他。整个身体往前靠,几乎扑到桌上,张着眼看。
他很久没看见他了。
那个高高的给人安全感的机器人此刻像一只羊羔,被剁得七零八碎,眼睛珠子、鼻梁骨、耳朵、喉管、心脏,一处归一处。
“看着。”
缪远厌恶他的迫不及待,露出的慌张和担忧。想推开他又伸不出手,他不仅得让他看,还得让他看得格外清楚。
“你不读,这些……”随着他说的话,桌上的零件被拎起来,高高拎起,像要往地上掷,“——就没了。”
啪!
伺服电机砸在地上,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不!”
“读!”
两人同时大吼,震得瞳孔猩红。许多垂下头,盯着那一个一个的黑字,沙哑地读起来。
明明该满意的,缪远满意不起来,心里团了一阵火,憋得难受。他焦躁地敲着桌子,紧紧盯着他。听他读到某一处,顿了顿,又继续读起来。
他知道,他跳过了那几个字。
他算不得它受委屈,张开了闭了几天的嘴。他也舍不得它死,紧张又挑剔地挑出那些字眼,磕磕盼盼,怕读错了。他垂下了头,听他的话读起来,那细长的脖子却一点没弯,直直挺着,无声的抗拒。
缪远恨不得去折一折,把那抹雪白折出枝条抽芽般的弧度。蠢蠢欲动的手拍在翻页的纸上,指着被他跳过的几个字:“完整读。”
许多自顾自翻页。缪远给他翻回去。许多继续翻。两只手搅来搅去,搅得缪远心思跳动,一把抓住他的手,摁在那一页。许多愤怒抽出手,力气大到将纸撕了下来,连纸带巴掌糊在他脸上。
啪!
很刺耳的巴掌声,缪远被打偏了脸,半张脸红透了。
“你砸吧。”还不及感受是羞辱还是愤怒的情绪,耳朵先听见他死死咬牙的话,“想怎么砸怎么砸,只要我不死,我就给它修。修一百遍,一万遍,我总能修好它。”
是愤怒,是愤怒。缪远感受到了永无止尽的愤怒,像潮水,掀起百丈高,兜头淹没他,淹得理智全无。
他一把掐住他的后颈,摁在桌上,他的脖颈真的很长,细细的像一枝堪堪待折的柳条,软在他手里,随他摆弄。
忍不住摩擦了两下,附在他耳边,他嗤声告诉他:“没有机会了。”
……
缪远走后,桌屏熄掉,恢复成普通桌子。
许多看不见钱来了。他呆呆扑在桌上,想找他,找不到。最后趴在桌上,抱着桌子,想象下面还有他的画面。就这样抱着他。
桌子是冷的,怎么抱都抱不暖,钱来从来不会让他抱冷东西,他总是哪怕把自己榨干得没有一个电,也要加热了给他抱。怕冻着他,明明是炎夏的八月,只会热死不会冻死的季节。
许多想钱来,很想很想,想得发疯。想金属的触感,想金属的温度,想他的味道。金属的味道,是很冷的味道,被他穿得久了,有不一样的味道。许多形容不出来,那种味道很暖,让他安心。
“钱来……”
他对着桌子,眷念地叫了一声。然后直起身,向摄像头说:“我给你们密码,当面说给他听。”
他相信,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但钱来没同意。
它太了解许多了,和他生活十二年,比许多自己还了解。他要来见自己,亲口说。亲口说什么,他不过是往那一站,可怜巴巴孤苦伶仃地把它一望,它就原地缴械投降,抱着他逃跑。
“他……怎么样?”还是忍不住问。
问完就把耳朵盖住,隐隐约约听见人类跟它说:“还行,就是不怎么吃饭,有点虚。”
钱来抿着嘴,像个闯了祸的小孩子,慌慌张张躲进小世界里看记忆碎块去了。
他肯定饿狠了,没有它做饭,他怎么吃。
还好,小世界里的他吃得好,每餐都按时吃,吃很多,吃得白白软软的。
揪着他肉肉的脸,想他想得记忆碎块都在颠簸,在躁动,桌上零件搏动着想要自行组装起来——这就是它把自己拆成一摊久久不装上的缘由,哪怕进入记忆碎块,它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找他,去看看他。
……
缪远推门而入,叫许多:“走。”
许多以外是去见钱来,极快地翻身起来,去洗了脸,洗完又将衣领揉得皱皱,扮出一副极尽可怜的模样。
缪远靠在门口瞧他,唇边嘲讽的笑意,“没用的。”
许多不听,钱来不可能对他的可怜视而不见。缪远不说了,就抱胸看着,看他洗脸时,弯下的腰背,薄薄的衬衣被撑直了,映出窄窄一把细腰,浑圆的屁股包在紧致的西装裤里。
他盯着,瞧着,抱在胸口的手掌张开又握紧,眼里流露出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迫切,水声哗哗,掩盖了他走过去的脚步声。他从后面罩住他,阴影铺天盖地而下。许多吓得手里的水泼湿了衣服,扭身推开他,冲了出去。
“换人!”许多大喊,“换个人来!”
缪远追到小屋门口,扒着门框,用一种羞愤又得意的笑望向许多,张开嘴,在他愤怒的视线里,无声告诉他:你没机会了。
他大步过去,许多不断后退,退到墙根。缪远单手越过他的肩膀,打开审讯室的门,“走吧。”
“去哪里?”许多跨出一步,又顿住,收回脚,戒备地贴在审讯室的墙上。
“你想去的地方。”
许多狐疑。缪远摊手,“公司和管理局都同意了。”视线往他弄乱的衬衣领口一瞥,看见他若隐若现的漂亮锁骨线。许多立刻拢紧衬衣,试探性地跟着出去。
这个地方,只有缪远会回答他的问题了。他亦步亦趋,还想问更多,“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
是钱来的性格,他不屑跟他们说话。许多微微放下心来。
走出审讯室的长廊,往左转,左转,左转,一直转了七八个左边,许多停了下来。
缪远回头:“怎么了?”
许多没来过审讯楼,但走着这路,心里总是惶惶的,“是去管理局?”
“对。”缪远笑,“前面就是电梯。”
他说完,前面转角“叮”声响,像电梯到了楼层,正在打开。
三两声脚步声,往他们这面来。
一个拐角,两拨人相迎,许多下意识就要跑,被拐过来的人冲上去摁住。
挣扎之间,许多看见了记忆抽取部的工作牌,从一个人的衣袋里露出来。
【77楼,B区记忆抽取部】
许多知道的,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专门抽取25岁到30岁的成年记忆。
他从这个部门拿过不少记忆,用来定制机器。
这一次,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