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定的温泉在沪州的一个小镇上，自驾不到1小时就能到，四个人分了两辆车前往，江溯和江舟坐一起，从上车到现在20分钟了，江舟的电话就没断过，拜年的在大多数，期间还夹着些工作上的琐事。

江溯从昨晚就觉得江清淮不太对劲，但碍于他哥在旁边又只能给他不断发消息询问，几条过去自己都觉得有些烦人了才作罢，想着到酒店后一定要给他打个电话确认确认。

江清淮是被消息震醒的，打开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江岳鸣还没来骂他真是稀奇，估计昨天架吵够了两人都想清净会儿，其实回苏城他就早有预料。

江家过年最看重“骨祠”守岁，从来不是以“团圆”“热闹”为主题，连同他的三个弟子也需要在年夜饭后前往“江氏祠堂”祭拜，确实是非常辛苦。

这个地方建在苏城特别偏远的位置，两个小时的车程也只能到山脚，后续的路全部需要一步一步走上去，这也是很多崇敬江氏医术抢着过来跟学的人最后选择放弃的原因之一，苏城周边湿冷无比，这段路全是沼泽泥泞十分难走，白天都举步维艰更不用说凌晨寒气最重的时候，江清淮从小都是这样过来的，倒是早就习惯了。

虽说在十多年前江岳鸣和他儿子江承禹就已经摒弃了只用传统医学疗法治病的理念，走了中西医结合的路子，才把江氏骨科从一个名家诊室做到了规模不小的专科医院，把江家的手法和用药融会贯通，口碑也积累得越来越好，不止在苏城，整个医学界沾点骨科相关的都知道江氏疗法，也算是把家业做得颇有光耀门楣的气势。

但江氏骨科在祭祖这事上多多少少被人拿来说道过。

学术上的变革做得不错，祖宗传下来的“除夕祭”江家人也一直谨记在心，说白了只是位置比较偏僻、时间在半夜取一个承前启后的说法，被有心人传出去听着跟什么巫术似的，江岳鸣倒是不在意这些，做医生的只看重治病救人，但这次前往，他确实存了些心思。

流程和之前相差无几，只是到最后一步本该是江清淮作为血脉一人上前跪拜，江岳鸣却跟着他跪了下去，开口就是子时后，江家的根基交由江清淮掌管这种根本没跟自己商量过的话，江清淮本想这次回来好好跟他沟通，这样一来确实也无话可说了，他站起来只说了一句，“我不会回苏城。”

想到这些就头疼得厉害，江岳鸣独断又固执，昨晚当着李睿三人的面非要让自己跪下，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这些年还真是一点没变，明明只回来了一天的时间，江清淮觉得身上的担子好像已经压了他一辈子这么长，连苏城的空气都是压抑的，窒息的。

“今天有拜访，估计也会很晚才结束。”

快到目的地时江溯总算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昨天一天没见到你。”江溯想了想又发了一个狗狗委屈的表情过去。

很快收到了回信，点开居然是一张江清淮躺在被窝里的自拍，刘海乱糟糟的搭在额前，睡眼惺忪的模样能让江溯回想到他往自己怀里钻的场景，画面里甚至还能看到一点点裸露的肩，江清淮给照片配了文字，“现在看到了。”

怎么有人刚睡醒就这么漂亮…江溯想他想得厉害，问晚上能不能打视频，那边简短回复了个嗯字，又嘱咐他好好陪家人。

江溯忍不住问他，“你爷爷那件事，怎么考虑的？”

江清淮知道那天晚上江溯听见了一些自己和李睿的对话，这两天估计没少被折磨，也该给他说说自己的想法，他翻了翻身让自己背对着窗户，给江溯去了条消息，这也是他昨晚在回程的车上给江岳鸣说的一段话：

“医生没有城市、国界之分，更不应该冠上任何头衔，如果说苏城给了我学医的契机和环境，那沪州就见证了我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无论在哪里，我都只想以我自己的名字，做一名单纯的医生，对于家族对我的寄托，我也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来传承，回苏城并不是唯一的路，江氏骨科也会有更值得托付的人去接管，江溯，你能明白吗？”

江溯看着这段话想了很久，这是江清淮第一次认真和自己讨论“医”的看法，话语间夹杂了他的人生经历，短短的一段话沉重又甜蜜，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无忧无虑的sb富二代，从小到大没什么理想可言，大学期间也是得过且过，如果不是在实习期间遇到江清淮，他恐怕连自己能不能坚持完一个月都说不准，回想第一次踏入沪骨的门，那时候只是为了不让江言明断他生活费而硬着头皮上的班，到现在会为了病人的病痛难受担忧、即使不在医院也有了发现病痛、解决病痛的“职业习惯”，说起学医不再是逃避的情绪，更多的是想认识更多的病种，能不能学会更牛的操作手法？

哪怕他最初的想法是学会这些总有一天能帮上江清淮，却也实实在在的改变了自己这么多。

他竟然能感同身受江清淮的一字一句，即使他不是自己的恋人，江清淮也是一位同事、同学、病人眼中优秀、专业的医生。

自己能做到这样吗？江溯想。

江清淮在洗漱时收到了江溯的回复，“好，我相信你，我陪你。”

好像从始至终，只有江溯站在他这边，江清淮伸手接住水龙头里的水柱，眼前有些模糊。

陆衡川比他们先到了半小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两家人有说有笑的进了晚餐的包间，江溯是坐下才感觉到不对劲的，他对面坐了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对上眼神时害羞的朝他笑了笑，江溯赶紧拉一旁的江舟，低声问，“什么情况？”

江舟一副你猜到了的表情，“走个流程，你配合一下就行。”

很快江言明便开门见山，对着陆衡川家二老寒暄客套了两句，介绍起了…江溯？“这位是我家老幺江溯，23岁，现在正在沪骨实习，江溯，给陆伯伯打招呼。”

江溯只能以茶代酒站起来，“陆伯伯好，阿姨好。”

陆伯伯一脸满意的表情，“江总您两个儿子都是一表人材啊，好好好，棠儿，你自己介绍吧！”

对面的女生倒了杯白酒举起来，大方的给江家打了招呼，甜甜的说，“江伯伯，林阿姨，江舟哥哥好，我叫陆昭棠，22岁，现在在沪大读金融专业～”又转头冲江溯笑，“江溯你好！听哥哥说过你，见到你很开心。”

江溯一下就明白这局是给自己设的了，难怪坐着都觉得别扭，他收回了笑，淡淡的嗯了一声。

整顿饭下来江溯都没吃几口，那女生当着父母的面和他加了联系方式，又主动找话题跟他聊天，江溯心不在焉的，江舟在旁边咳嗽提醒他注意场合才只好打起精神勉强回答了几句，真tm难熬…

吃完饭江溯想回房里却被他爹叫住，陆衡川礼貌的说，“江医生，我们和江总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聊，我妹妹就辛苦你照顾下，温泉今天包下来了，你们随意逛逛。”不等江溯拒绝又说了一句，“麻烦了。”

江溯只好带着顾昭棠在这一片温泉景区逛了逛，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这景区还挺大，走了快半小时都还没结束，江溯看了看时间怕错过和江清淮视频，就问她，“你的房间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你还有别的事吗？”顾昭棠笑了笑，“看得出来你对这件事不知情，应该有些尴尬吧今天。”

江溯不置可否，回答她，“实不相瞒，我已经有对象了，只是我父母不知道，让你特意跑一趟抱歉。”

顾昭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介意开放式婚姻，只是完成任务而已，说白了结成亲家，江陆两家如果越来越好，目的就达到了。”

“……”江溯差点忘了她是陆衡川的妹妹，就算只有22岁，说出这些话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摇摇头说，“我心里只有他，我想我家也不需要我做这样的牺牲。”

“哈哈哈。”顾昭棠笑得没心没肺的，“你还挺专情的，和我哥真像，确实，我家也不需要我来做这个牺牲，只是他想我帮他走这一步。”

“什么意思？？”江溯确实没听明白。

顾昭棠猜到他不知道他哥哥和江舟的事，只能卖个关子，“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那你回去吧，别让你老婆等久了～”

整个温泉池都弥漫着雾气，周围的灯也调得很暗，江溯想了想还是先把顾昭棠送回了房间自己才往回走，路很长，他鬼使神差的给江清淮打了电话。

“怎么啦？”江清淮声音听着还在饭局上，周围乱哄哄的，很快安静下来，应该是走到了门外，“不是说等我回家视频吗？”

“想你了。”江溯看着路边的小石子儿，用脚轻轻踢着走，“想听你声音。”

“江叔叔呢？你们晚上吃的什么？”江清淮问他。

“别提了….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旅游…”江溯不想在电话里给他说莫名其妙被拉来相亲的事，但晚上吃的什么他好像也没了印象，只能说，“我不记得吃的什么了…反正不好吃。”

江清淮在那边低低的笑，声音很是宠溺，“明天就能见到了，乖。”说着拉开了洗手间的门，他瞟到第二间门是关着的，特别奇怪的是里面那人的两只脚伸得很长，像是睡着了后躺在马桶上才会有的姿势，江清淮对着电话说了句等等我，没有挂断，只是走到了第二间门口敲了敲，“请问需要帮助吗？”

江溯听到他敲门，就站在温泉池旁等他。

“清淮，你看到老爷子了没？刚刚包间卫生间有人，就自己出来上厕所了….”江溯听出是李睿的声音，好像也跟着进了洗手间，“这是？？”

江清淮这才看清那双鞋子好像是自己两年前给江岳鸣买的。

“江岳鸣？”

“你睡着了吗？”

江清淮心里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连声音都在抖，“睿哥….叫工作人员。”

江溯听出他声音的异样，心口也跟着收紧，“江清淮，发生什么事了？”

对面没有回应，只能反复听见越来越暴躁的敲门声和江清淮喊的那个名字。

最后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似乎是门被撞开了。

“江岳鸣你怎么了？！”

“李睿！！打120！！李睿！！”

电话里的声音好像被放大了，江清淮失控的嘶吼回荡在整片温泉池中。

……

“江清淮？！你别吓我！！”江溯觉得自己缺氧得厉害，拳头捏紧了又放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决定。

“江岳鸣！！…..爷爷你听得见吗？？！”

……

“喂，120急救，对…对…在岷江饭店…..病人心脏骤停…..在…在做胸外按压…”挂了电话后李睿大脑一片空白，转头看到江清淮像一个失控的机器，跪在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给江岳鸣做心肺复苏，除了声音的失控外，甚至冷静得像一名专业的急救人员，“无意识，无自主呼吸，颈动脉搏动消失…..开放气道，李睿！！”

李睿跟了江岳鸣快5年，这是第一次看他倒下的模样，他忍着要掉下的眼泪加入了抢救，120赶到时两人浑身已经湿透了，江清淮模糊的听见”恢复微弱自主呼吸….”才松开了手。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