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逸不是脸皮薄的人,闯出天大的篓子也不觉得害臊。
更何况仅仅是在课上被抽问,又不是在课上被扒裤子了。
这节课结束后,几位室友主动认罚,自觉承包了写英文赏析的活。
谢恒逸就更没把这事当回事了。
后边两节课程无关紧要,他没上,去了大数据中心一趟,成功在那儿把李教授找着了。
周五是没有试验研究的,他一般说逃就逃了,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今天来学校的主要目的是请假。
而且是断断续续的长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学校当菜市场的那种。
由于无病无灾,没有正当特殊理由,需要找李教授打配合,才能畅通无阻地骗导员批假。
谢恒逸跟这位教授处得跟同事似的,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一开始,他以在家更易进入深度思考状态为借口。
李教授当然不信:“如果你只能在特定环境下才能深度思考,还轮得到你站在我身边说话?”
谢恒逸也意识到那个借口太敷衍了,改口道:
“家里人生重病了,下不来床,我得二十四小时照看着。”
“果真如此?”为谨防受骗,李教授确认了一遍。
“果真如此。”谢恒逸情真意切。
住在家里的人,简称家里人。有问题吗。
李教授不知内情,猜测是学生家中长辈岁数大了,所以分外需要子女守在病床前。
这不由让他产生了代入感。
联想到以后雪鬓霜鬟、步履维艰的自己,他沉重地点下了头。
谢恒逸一见老头这副伤春悲秋的表情,就知道是误会了。
他乐见其成,便没有往下解释,免得多此一举。
李教授拿过手机,在联系人搜索框内输入“谢恒逸导员”,熟练地帮学生走请假流程。
拨通电话后,先是有来有回的一番客套:“诶,谢恒逸导员是吧?又要麻烦你了……”
不知情的还以为导员叫谢恒逸呢。
那头的导员自知没能拥有姓名,满脸苦哈哈:“不麻烦不麻烦,你让他过来吧……”
通话的最后,导员想告诉李教授自己姓陈,然而在开口的前一秒,电话被无情掐断,发出“嘟”的振动忙音。
一颗脆弱的心就此破碎。
“不要只晓得贪欢享乐,有时间记得多刷刷题库,拿不了区域奖我要你好看。”
李教授把一摞往期资料整合扔给谢恒逸,示意他可以滚了。
行为粗鲁,嘴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文绉绉:“替我向令高堂慰问一声,早日康复。”
谢恒逸眉头微挑,接过资料。
高堂?
那确实长得跟高堂所敬奉神祇般,像从未尝过人间疾苦的。
而谢恒逸这个尝遍人间疾苦的,是一秒钟都不打算在学校多待。
他顺利请完假,回屋途中,室友的那三句话不断在他脑中响起。
一共三条提议,貌似每一条都是可以实施的。
谢恒逸觉得,理智状态下的他,肯定能一雪前耻。
反击,不在话下。
他在自家门口前左思右想,决定目不移视地走过客厅、晾屋里的人一整天,然后慢慢构思他的反击计划。
下定了决心,谢恒逸解开门锁,准备把脱下的外套放到沙发上。
可当他靠近沙发,发觉上边还躺着人。
如今已快到正中午,小心眼莫非有赖床的习惯?
还警察呢,也就那样。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连他回来了都浑然未觉。
他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再次路过沙发时瞥见了齐延曲的侧脸。
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病患的脸太有气色了些。
他当即停住向前迈的步子,端详起病患的面容。
那张脸红润得不正常,唇色却苍白,平常规矩的鬓角发丝被汗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颊边,好看的细眉拧起,难耐地喘着气。
呼吸似乎很急。又很浅。隔得一远什么都听不出。
谢恒逸俯下身子,跟病患面对面凑了上去。丝毫不怕被过了病气。
病患潮红的脸瞬间近在眉睫,连打寒颤的频率幅度都让他瞧得一清二楚。
他伸手探了探病患的额头。
一片滚烫。
病患,还真是个病患。
小心眼,还真是个倔脾气的小心眼。
看这难受模样,大概一早就有症状了,居然能一声不吭?
早该料到的,现下是大冬天,昨天浴室里那一出极容易受凉。
要判断寒气入体会不会生病,判的不是谁入的寒气多,而是判谁的体弱。
谢恒逸回想起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的惨状,忍不住嘲道:“我都没病,你倒是病成这样。这总不能赖我吧?”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将昏昏沉沉的病患唤醒了来。
因为发烧,齐延曲五感变得迟钝。
睁眼是缭乱的迷乱色彩,闭眼是扭曲的黑暗,触碰到了什么也无从感知,唯一与寻常无异的就是听觉。
缓了会儿依然没有好转。
谢恒逸没想到病患会因此恢复意识,便直起了身体。
毕竟他们离得实在太近。
尤其是在对视时,这种近距离感会更加明晰。
朦朦胧胧中,齐延曲以为谢恒逸起身是要走,便伸出手去拦。
他看不清眼前景象,以至于什么都没抓住。
随着谢恒逸渐渐站直,那只手抵在衣服上一路下滑,最终攥住了衣角。
纤长白指跟衣料绞紧,指关节晕着红。因是好不容易抓着的,逮住了就不愿意松。
谢恒逸感受到衣服上的牵制力,没有马上挣脱开。
那力道太小,跟昨天猫挠他似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一声不吭的病患终于吭了一声。
吭了什么没听清,谢恒逸花费几秒时间从口型分辨出——病患叫了他的名字。
吭的是“谢恒逸”三个字。
也就是这三个字,冲没了谢恒逸心底那一丁点的看好戏心理。
谢恒逸原本欲要挪开视线,听到这虚弱的语气,彻底移不开眼了,忍不住去探究——对方的眼睛此时又是怎样一番情境?
忍不住自然就不必忍了。他一直都是个随心的人。
趁病患还晕乎着,谢恒逸观察起对方的眼睛,直勾勾的,毫不收敛。
齐延曲努力睁着眸,睁是睁开了,却做不到眼神专注于一点,始终是涣散的,呈现出茫然无助的神色。
漠然疏离感不再,配上粉扑扑的发热状,反倒很能吸引人靠近。
观察完,谢恒逸又看了眼仍攥着他衣角的细手。
……他算是发现了。
小心眼一叫他的名字,就准没好事。
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既然如此,报复计划再推迟几天吧。
反击什么的,暂且不提。
再次认命。
他无奈地穿回了外套,准备把病患送去医院。
一打开门,他就意识到这个法子不通。
外头是乌压压的阴天,没有雨,没有雪,刺骨寒风便不受阻挡,穿透厚实的衣裳,豁喇喇地往衣领里钻。
就算是他都感到几分冷意,更何况屋里头那个体弱的?
不出所料,齐延曲刚强撑着坐起,正巧门外的风猛地往里灌,疾得茶几上摊开的杂志都被掀翻在地。
沙发上坐着的人瞬间猛颤不止,平直单薄的肩一下下抖着,咳得厉害。
听得谢恒逸那是一个心惊,生怕下一秒人就咳出血来、倒地不起了。
他立马把门关上,并闭紧窗户,走回沙发边,在齐延曲身前站定。
齐延曲大脑宕机,有点犯迷糊,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慢半拍地揣测:是因为懒得送他去医院,所以选择对他痛下杀手?
血腥场面他见过不少,但他不是很想见到有关自己的血腥场面。故而齐延曲坦然闭上了眼。
幸好,随之而来的不是疼痛。
是一阵天旋地转。
微凉的手先是掌在他的后颈,而后下移至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托起。
他骤然离开沙发,半边身体感受到了另一种体温。
不属于他的体温,不冰不烫,刚刚好,像块温玉石。
他潜意识将手放了上去,手底下是硬邦邦的结实触感。
没放几秒,他就松开了手。
温度刚好,触感却不好。
齐延曲将眉拧得更紧,有点不满:
被骗了,不是玉石,是块糙石头。
此刻,若是谢恒逸低头,就能察觉到齐延曲溢于言表的谴责意味。
但别说低头,他余光都没向下瞟过半分。
怀中人呈放松姿态,手脚皆自然下垂,鼻息分明那么浅,呼出时洒在他手臂上的热意却强烈无比,以及发丝扫过皮肤带起的痒意,都令他难以忽视。
原来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这么长,走了半天还没走到客房。
当初买房的时候,应该买带电梯的。
他思绪乱飞,把人放在床上时才发觉走错了房间。
这里不是客房,是主卧,他的房间,他的床。
他不想再经历一遍刚才的折磨,干脆将错就错,让出了主卧床位。
谢恒逸拿起遥控器把室温调高,回到楼下找出了冰袋跟医药箱,又接了盆温水在房间备着。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他看向床上陷入昏睡的人。
……无从下手。
谢恒逸想不通,为什么一碰到齐延曲,他就浑身不自在。
并且这种反应是他控制不了的。
难不成这就是生理性厌恶?
看来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讨厌这人。
麻烦且多事,难伺候得很。
确实该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