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寻小乞丐们无果,天色眼看着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两个人只好先回到了家中。
“三少爷,童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刚一进家门,管家老金便迎了上来,“晚饭早已准备妥当,就等两位小主人了。”
“三少爷好,童子好。”管家身旁跟着的小女孩,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有模有样地向两位主人问着好。
“今天太晚了玩不成了,明天咱们再出去把月儿也带上吧。”李十三看向习习欢喜地提议道。
“好啊。”习习笑着说。
被称作月儿的小女孩连忙行礼道谢,声音乖巧甜美:“多谢三少爷,多谢童子。”
月儿是管家老金的独女,老金夫人走得早,这么多年,一边打理着李府上上下下,一边自己一个人拉扯着女儿。
现如今,月儿也长到了如两位小主人一般的年纪,小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从小跟在小主人身边耳濡目染,言行与举止可比某些贵族家的千金小姐,甚至凭借着自己的聪颖已经能够识得不少字了。
月儿左手上有一块月牙形状的胎记,是打出生时就有的,因此,才取了“月儿”这个名字,管家老金每每提起女儿,总是笑得连嘴都不舍得合上。
从小到大,月儿一直是李十三和习习两个人的玩伴,三个人关系很好,私下里从未有任何主仆的区别,月儿心地纯善,多年来帮着两人隐瞒了不少秘密。
前往正厅用餐的路上,老管家一直俯身跟在两个人身后:“之前答应你们要做的神龙,马上就要做好了,明天便能舞给你们看了,保证和你们说的那种巨龙一样大。”
李十三听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当真?”
“我怎么敢骗三少爷呢。”老金立马说。
随后,老金又担心地连连念叨道:
“老爷和夫人正在气头上,等下吃饭的时候,切不可再与他们起冲突了。”
“他们只不过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出口管教的,不是真的生三少爷的气,过两天就没事了。”
......
李十三听了两句就开始烦了,抬手敷衍着:“知道啦,知道啦,我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我爹的。”
习习只好在一旁安抚道:“放心吧老金,我会适当劝阻三少爷的。”
然而,事实是习习从来没劝阻过。
老金对这两个小家伙儿的好,那可是经师傅太乙真人明确表示过的,多少常人苦苦追求一生都难以得到的仙丹,老金就有那么一颗,正是太乙真人过来府上时亲自送的。
方才老金口中提到的神龙,也是两个小人天天吵着要看,才没日没夜赶着给做出来的,老金早些年没来李府之前,身上有着街头杂耍的手艺,经常给两人做各种新奇的小玩意。
他们两个现在房间里还放着老金之前给雕的小木雕呢,一人一个,刷成了红色的像李十三,白色的像习习。
纵然管家老金如何苦口婆心,晚饭依旧是在吵闹声中度过的。
于是,夜深人静之时,两个孩子又一次爬到了屋檐上头。
李十三照例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瓷瓶封口一打开,沁人的药草香味扑面而来,不用问也知道,必然是师傅太乙真人新近给他俩送来的仙丹。
师傅他老人家向来不知道什么是节俭,每次驾着仙鹤过来一趟,就是几大箱子几大箱子的送。
凭李十三的脾气,整个李府上下是谁都不敢动他东西的,两个人因此养成了一个习惯,那便是晚上不想睡觉的时候,就会一起坐到屋檐上,晒着月亮把仙丹当糖块一样,一瓶接着一瓶的吃。
看腻了月亮,他们会转而低头看院子里的苹果树,那还是多年以前,师傅特意过来为他们种下的,是从乾元山直接移栽过来的树苗,种下的第二年便结了一树的果子,又红又大,比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要好吃。
现下,新一季的果子刚刚熟透,空气里隐约还带着清甜的味道,皎洁的月光不远万里款款而来,却只在果树枝头稍作停留,便转身消散在了夜幕里,留下一地残枝败影裸露风中。
仲夏夜清爽的晚风里,一只小鹿正在果树下安睡,那是李十三和习习一起养大的小鹿。
“习习,我好像想家了。”李十三说着,一向骄横的侧脸上,难得有了愁色。
习习转过头,不解地问:“我们现在不就在家里吗?”
李十三看向那一双浅色的眼眸,淡淡地问:“是吗?我们已经在家里了吗?”
“是吧。”习习也跟着不确定了起来。
“喵~”
“喵,喵~”
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偏院里忽地传来了两声微弱的猫叫。
“那是?”习习问。
“是爹和娘近日新捕获的猫妖。”李十三闷闷地回答。
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今晚,他们总在沉默。
山海覆灭百年,人间已然天差地别。
世上已经没有了山海神兽,只有,非我族类的妖怪。
这里再没有了捉妖人,因为人人都是捉妖人,人人,都势必要对妖怪赶尽杀绝。
山川湖海绵延不止,日月星辰璀璨如旧,却怎么也容不下一座热闹的涿光山。
李十三一口接着一口,又吃光了一瓶丹药。
“习习。”他似是有些委屈轻声唤着。
“去吧,我陪你。”习习自然是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的。
李十三听罢,起身抓紧习习的手,足尖轻点,几个漂亮的起落后,两人已经来至了关押猫妖的牢门前。
门上落下的一道又一道锁,显然不是用来防小小猫妖的。
这锁,是用来防李十三的。
眼前光线倏而明亮,一团赤红色火焰霎时出现在了李十三掌心,李十三转头又看了习习一眼后,到底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
他们前世的记忆已经全然被封锁了起来,可是,融在骨子里的山海血脉,又如何能断的干净。
目送着猫妖从院墙外消失的背影,回到房檐上后的李十三又吃了一大瓶仙丹,每当这时,守在一旁的习习都要纠结,长大以后到底该不该让李十三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酒”的东西。
“哼!哪吒哪吒哪吒,我才不稀罕叫什么哪吒!”李十三小声嘟囔了起来。
这句话一出来的时候,习习就知道,今晚的檐上赏月是要结束了。
管家老金说的没错,只有酒喝多了才会醉人,仙丹不会,但老金不知道的是,仙丹吃得太多,也会困人,是的,仙丹吃到了一定数量后,困意说来就来。
这一点估计连他们的师傅都不曾预料到,毕竟,没事总把仙丹当饭吃的,除了李十三这个奇葩外,应该也不会有别人了。
“好好好,我这不是一直叫的你李十三嘛。”
睡眼惺忪的李十三,也总是能等到习习温柔谦和的安抚。
桀骜张狂的红衣少年从来都不喜欢“哪吒”这个名字,于是,这世间便有了李十三。
他对习习说,他不喜欢走被人安排好的路,不喜欢当李家的三少爷。
“不喜欢三,那我们就叫十三好不好?”
习习的一句玩笑,李十三却重新拥有了一个自己。
夜愈发深了,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并肩躺在了一起。
习习怕冷,幸好,李十三的身旁总能适时地传来阵阵暖意,绝美的月色之下,银发与黑丝紧紧纠缠在一起,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的脸。
“我的习习真好看。”李十三说着,抬手轻抚上习习的洁白侧颜。
他的手那么烫,不过片刻功夫,习习的双颊就被烧得透了红。
最先睡着的依然是李十三,耳畔边那人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平缓,习习听着听着,就也不自觉地跟着坠入了梦乡。
这时,会有一个年迈的身影准时出现,踩着最轻的步子,一点一点爬上房檐,将两个小人儿依次抱回房中。
他是那样地熟练而小心,仿佛已经重复做过了无数遍,但又谨慎地好似第一次面对。
终于,所有微弱的烛火都能得以休息,只余长夜缓缓流淌。
第二天,一起从床上醒来的两个人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们早已习惯了管家老金从小到大细致入微的照顾。
“咦?”
李十三略显好奇地从习习身下,摸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洁白鳞片,他将鳞片捏在手中,放置到阳光之下,鳞片顿时闪烁起耀眼的光泽。
李十三仔细端详过后说:“习习,今天的鳞片好像是变大了一些呢。”
“哦,是嘛。”习习也跟着凑了过去,看了一会儿肯定道,“好像是的。”
“就是,就是!我的习习又长大了一些呢。”
李十三兴奋地说着,上蹿下跳翻下床,从放着乾坤圈的架子上抱下了个红色的小盒子,盒子一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又一个整齐摆放着的白色鳞片,与李十三手中拿着的这个别无二致。
“师傅都说了,习习你体质特殊,安睡时可能偶尔会有鳞片掉落,是正常的生长变化,让我不用大惊小怪。”
最新一块的鳞片在盒子内放好后,一经对比,果然比之前的几枚都要大上许多。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出门路过外间时,宽敞的外间内明显还有另一处布置妥善的床铺,只是床铺整洁如新,显然是从来没有人睡过的样子,李府内知道这个小秘密的人大抵不在少数,老金是最早的一个。
早饭照例他们是不会吃的,所有能够躲开父母的时间李十三都不会放过。
行至院中的苹果树下,李十三额头的红色飘带随风而起,混天绫倏地漫舞至半空,李十三一跃攀上枝头。
树下不见了安睡的小鹿,阳光将院落内的潮湿尽数逼至角落,直插入云际的树杈之间,光芒万丈的圆日温暖、丰盈,然而朝阳不语,轻易便被一旁如火一般的少年抢走了所有锋芒。
李十三一袭红衣,满目笑容地看着树下仿若谪仙的银发仙童:“习习,能看得到吗?那里有一颗最大的,等我这就摘下来给你。”
“好啊。”习习浅笑着应下。
每每这时,习习都要恍惚,此情此景,眼前无比熟悉的苹果树,树梢上跃动的赤红,全然犹似前世未除未消的印记。
一人手里一颗又红又大的苹果,便算作是早饭了,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再一次开开心心地出了李府的大门。
正值泽雨节,街上张灯结彩好不喜庆,然而,却不见了寻常热闹的烟火之气,街道两旁冷冷清清地没几个人影,就连平日里最是要满街乱跑的小孩子们,今天也一个都看不见了。
李十三与习习又将小乞丐们经常会出没的地方找了遍,依然是一个人也没找到,真是奇了怪了。
二人无奈,只好拖着步子慢慢往家中走,临近李府的一条小街时,几个人的小声议论忽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听说总兵家的公子也出现在了名单上。”
“当真吗?”
“我方才还看见他又带着他那小仙童满街转悠呢啊?”
“害~我说,你这是傻了不成?泽雨节背后说了算的大人物是谁啊?总兵怎么可能真按着名单上的来,名单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大家看罢了,随便抓来个人不就代替了?”
“哎,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
处于暗中的习习并没有继续听完下面的对话,面前的一堵墙直接被李十三一拳打了个对穿,霎时倾倒了下去。
匆忙赶回李府后,李十三就拉着习习开始到处寻找老金,这种时候,也就只有老金能和他们说实话了。
“老金!”
“老金!”
李十三大喊着冲进了老金所住的屋内,他们仍旧没有寻到人,反而,看到了一间匆忙布置起的灵堂,房间最中心处的桌子上,还散乱地放着老金为他们做巨龙时剩下的零件。
“老金!”
“三少爷,老金去......去后山了。”
最后,一位战战兢兢走上前来的仆从,告知了二人老金的去处。
待他们找到老金的时候,老金正在一处长满了野花的小山坡上,一点一点地挖着一个小坑。
小坑旁边放着一个裹起来的草席,草席内微微隆起......是谁,自不必再问。
老金佝偻着背影,灰白的发丝被劲风吹起,满是泥土的双手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