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乌贼看似庞大，但在华高特人的速度面前显然还是缓慢了一些，不消片刻功夫，几段伸出来的触手便被共生班的学生们瓜分带走了。

巨型乌贼失去的触手都会在几周内重新长出，所以，一群人下起手来既快，又恨。

共生班的人小心做好了定位标记，然后，念念不舍地目送着两只庞然大物融入进一片漆黑之中，这是早已在地球上消失的物种，能够在这片特殊的海域出现，对于他们来说惊喜大于惊吓。

巨型乌贼不是群居动物，经常活动的范围更是在海平面1000多米以下，如此便意味着他们要尽快继续下潜了。

能够对抗海浪翻涌撕扯的只有速度，前方没有光亮，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寒冷。

穿透层层机甲直抵皮肉骨骼的寒冷，转瞬之间，他们已经来至了海平面之下2500多米的深度。

数百年的时间，人类对于已知世界的大山与大洋尚不能完全探索，面对眼前未知领域的海洋深处自然更加敬畏而小心，华高特的内部通讯频道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是，平静终究不属于这一趟旅途。

“老大？”

“老大？”

频道里木潇和路予同的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毫无预兆地，近百人的华高特队伍在下潜到近3000米时，猛然迷了路。

“我在，慌什么。”习涿不紧不慢地回应了一句。

手环显示能量异动还在更下方的位置，海域内汹涌的波涛尚未停止，而习涿却被困在了一片错综繁复的白色岩石中，估计其他同学的处境都和他差不多。

探照灯沿途扫过，在一片片小山一般的白色岩石之间，他发现了一种延伸出来的红色枝杈。

那是......深海红珊瑚。

红珊瑚的生长速度极为缓慢，二十年才能增高一寸，三百年才能增重一公斤，可此刻呈现在习涿面前的红色珊瑚群，已然像一棵盘根错节的鲜红色老树。

它们，到底在这片漆黑的海底，走过了多少年？

华高特院群的通讯频道里已经炸开了锅，看来是大家都发现了这一惊人的存在，手环里显示着他们彼此的位置就在附近，但当习涿跟着导航指引一路走过去的时候，却察觉自己竟然始终在一小片白色岩石内兜着圈子。

“白色的不是岩石，而是骨骼！”

群里某个共生班同学的大叫，霎时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是......骨骼？

如小山一般大小的骨骼吗？

习涿的脑海中一下子闪现出了黄沙下那些巨兽的骸骨，以及，更加久远而模糊的记忆。

“老大，这里会不会也是......”路予同在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试探地问着。

习涿再次缓步穿行在白色的巨骸之间，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钢铁包裹的手掌轻拂上坚硬的骨骼，周围的一切声响都在远去，眼前的黑暗里渐渐浮现出了，多年以前时间停滞在这里的模样。

暴雨连绵数日，那一天的海面也是这样翻涌着，随着“轰”地一声巨响，海洋深处乍然喷涌出一束直冲向天际的巨浪，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生长在大海中的山海神兽们开始相继陨落。

当时的小鱼就站在习涿站过的地方，亲眼看着那些山海孕育了数万年的，庞大而美丽的生灵们，在他面前没有了气息。

而紧跟在这些山海神兽们一齐落下来的，还有怒气滔天满眼杀意的哪吒，那一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火尖枪上一下一下地滴着血。

习涿不自觉地将两只手翻开平铺在胸前，他分明看见，一旁冷眼旁观的小鱼手上同样血迹斑斑。

回忆隔着沧海桑田，如今，迷失在时间里的躯壳，已然分不清，自己是执刀的手，还是念旧的人。

待回过神时，习涿已经走出了之前围困住他的区域，停在了一处深插入地底的石碑之前，这是小鱼与哪吒亲手立下的墓碑，世间最后的深海神兽一族，共568个。

他想，他明白李十三去干什么了。

华高特院群内喧嚣还在继续，一点毫不起眼的萤火忽然落在了一处巨骸顶端，接着，萤火连成了清晰的线，遥遥地闪烁在一片漆黑的深海里。

“有人看到了吗？那是什么？”

华高特的人很快注意到了萤火的存在。

何辞最快反应了过来：“是路，都跟着走。”

深海内被搅乱的动物残骸徐徐飘动，在荧光照亮的一小片区域里，飘落在鲜红的珊瑚之上，如同一场下了整整几千年的大雪。

旁听班三个人的小群里，路予同依然不放心地追问着：“老大？”

“我没事，过来吧。”习涿回应道。

“这里是怎么回事啊，老大？”木潇问。

“没什么，一个小迷宫而已。”习涿淡淡地说。

没一会儿，华高特众人便跟着光线的指引走了出来，萤火的尽头处，他们看见，习涿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走吧，我知道要去哪了。”

习涿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再次快人一步向下潜去，这一次，路予同和木潇紧紧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不多时，整片深海神兽遗骸的全息影像便被扫描出来发在了群上，华高特一众高材生们又开始了《山海神话录》的全文背诵，化学老师乾清贴心为大家准备的图文精装本。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习涿耳朵里听到的全都是各种奇异的惊叹声。

“我去！”

“哇，这个骨骼的复原图，不就是这一页出现的神兽吗！”

“这个，这个也有，快看我的截图。”

“赤鲤、乌江鱼、鱼鳖、毗鱼、琴鱼......找得到，全部都找得到！”

......

“数据呢，有人计算过数据了吗？”

“所有遗骸的对应文件已整理好，注意查收。”

“等等，有人在这里看见龙的骸骨了吗？龙，蛟龙？螭龙？云龙？”

“龙？没有，一条都没有。”

“奇怪。”

......

何辞的声音一向有着惊人的穿透力，饶是如此杂乱的内部频道里，何辞一开口，习涿也能精准锁定到他。

“你怎么会知道出口在哪？”何辞开门见山地问。

“问那么多干嘛，说了你也不会信。”习涿语气冷淡地敷衍。

“说说看。”何辞耐心地又追问了一遍。

“好吧，这里的墓碑是我立的。”

习涿一句话说完，原本乱成一锅粥的内部频道，顿时鸦雀无声。

来不及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漆黑的视线下方又一波造型奇异的深海生物涌了上来，这已经是他们一路过来遇到的第十几波了。

它们，都在疯狂地逃命。

手环上显示的海水压强开始接近70Mpa，习涿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要到了，而随着他们一点一点的接近，潜水机甲上传输回来的海浪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猝不及防间，几股来势汹汹的海浪连续着一齐拍了过来，勉强维系起来的队形再次碎了一地，但这时众人心里都清楚，海浪的密集变化意味着终点临近了。

何辞在进行简单布置之后，带着物理班的人单独又冲了一次，不想，再次以失败告终。

黑暗中看不到巨浪骇人地翻卷，只听得到如发动机轰鸣一般持续的水声，未知，加剧着心底的恐惧。

“如果这点风浪都过不去，我们也不配见到真正的龙族了。”

通讯频道里习涿的话音刚落，便只见人群中一道消瘦的身影冲了出去，如云层中转瞬即逝的闪电消失不见，木潇与路予同两人紧随其后。

从巨浪底端爬行向上的习涿化水成冰，两只手交错着将一根根冰锥钉进水中，凭着冰柱在水中暂时停留的借力，极速向下攀爬着。

不论是在海面之上还是在海洋深处，想要翻越巨浪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迎着海浪的最高处冲上去，过了便可以活，反之，则死。

不料，巨浪高度完全超乎习涿的想象，顶端卷曲的弧度更是直压在人的正上方难以逾越。

爬升至最高处开始向后跌落的习涿并没有轻易放弃，他集中精力酝酿着，双手猛然地一个发力，眼看就要劈头砸来的海浪瞬间在他的手掌之下冰冻了起来。

记忆中那条小鱼曾经以这样的方式控制过水流，这还是第一次尝试，没想到真的给他试成功了。

但与万年前的山海神兽相比，习涿能够冻结的范围太过有限，被暂时冰封住的海浪顶端很快又有新的海水冲刷上来，他找不到机会突破，只好暂时先退回到原地，木潇与路予同两人也跟着撤了下来。

三人刚一回到人群中，燕尾青立即靠了过来：“习老板，你要用冰怎么不提前问我一声啊？”

习涿闻言忽地苦笑出了声，总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在冲的他，还真是不习惯这种背后时刻有人的感觉。

“是啊，忘了有化学班的大学霸在这了。”

习涿刚回答完，另一边的何辞就抢先开始布置任务了，也不知是不是听到“学霸”两个字后的生理反应。

“物理班，第一波海浪，列队准备。”何辞说完，一份物理班人员负责的冰封原理图式便出现在了群里。

路予同翻看图式解释道：“老大，是瞬时空间加压，物理班人会组成人墙，配合增加海浪范围内的压力，从而加速海水结冰。”

“还好我们这边液氮带的够多，其他的一些催化剂大家看着随便往里面放吧。”燕尾青带人也很快站好了位置。

“放开手干吧，剩下的我会补上。”习涿说着，和木潇、路予同一起，三人守在了海浪袭来的正前方。

“准备好了吗？我们只需要一条路，和一瞬间。”

何辞说完，在通讯频道里设定好了倒计时。

“3。”

“2。”

“1。”

话音落下后，两个班级内的人同时动手，在习涿的助力之下，一条螺旋而下的滑道被瞬时冰冻了出来。

紧接着，横亘在浪潮最顶端，角度刁钻的一段冰柱被共生班的蛛丝干脆利落斩断。

几秒钟之后，众人顺利通过了第一波海浪，然后是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

山海神灵虽然逝去，但繁衍不息的人族继承了时间教给的，新的智慧。

最后一波海浪翻过之后，一座赤红色炼狱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习涿望着那正在海水中燃烧着的赤红色火焰，眼底含笑，嫣红色的薄唇勾起，自言自语地说道：

“李十三，我来找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