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谭29》

深蓝鱼尾划破暗流的刹那，白水晶折射的光斑如无数泡泡炸裂。西尔弗的尾鳍裹挟着暴虐洋流横扫而过，将吞噬莱茵哈鲁特的思念白光击碎成漫天荧光。"还没到加餐的时间！"他耳鳍怒张如刃，尾鳍上的白水晶珠串掠过莱茵哈鲁特惊愕的鼻尖。

西尔弗别过头对远处的尤里乌斯道："别误会，只有活着的小珍珠才能派上用场。"

瞧见这一幕的尤里乌斯整个人都松懈。

此时，透明的果冻触须悄无声息飘来，掀动水流。尤里乌斯被水流卷到莱茵哈鲁特身边。莉莉缇伞盖浮动，星屑光辉自后方浮现："捉迷藏游戏结束咯~"

上方海域骤然亮起炫彩光圈，波鲁克舞动触须在二人头顶转圈："嘟噜抓到啦抓到啦嘟噜赢噜噜噜噜！"霓虹纹路随着他的欢呼忽明忽暗，晃得尤里乌斯眼前发黑。

两人再次被巨物们包围。

尤里乌斯胸腔剧痛，喉咙泛起血腥味。他踉跄站立，本能尝试抵抗。剑尖指向西尔弗。"就算死我也要抵抗到最后一刻！"他喘着气，即便明知不敌，也依然持剑护在莱茵哈鲁特身前。

手中的选定之剑，如今与主人同调缩成玩具剑。剑刃映出西尔弗讥诮的眼神。他冷眼看他身后的莱茵哈鲁特：“你真要持续无意义的反抗？”

尤里乌斯突然僵住，他回头看——莱茵哈鲁特红发散在水中，躺在海底砂砾间。血雾笼罩，他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

剑从尤里乌斯指间滑落。他扑到莱茵哈鲁特身旁，膝盖磕进海床。碎贝扎入皮肉。颤抖的手抬起悬停，他不敢触碰他。

尤里乌斯垂头声音微弱嘶哑，"救他……"

接着，他猛地抬头转头西尔弗道："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您救救他！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我什么都会做！献上灵魂也行——"

西尔弗扇形耳鳍微微收拢，深蓝鱼尾轻轻卷起水流。巨大的美人鱼俯视着下方渺小的尤里乌斯与莱茵哈鲁特，什么都没有说。

莉莉缇的触须轻轻晃动，透明末端泛起星屑般的光点。她瞥见西尔弗微微收拢的耳鳍，轻笑一声："真温柔呢~"

两条果冻般的触须分别贴上尤里乌斯和莱茵哈鲁特的伤口。

尤里乌斯感到冰凉之意渗入皮肤，体内灼痛像被潮水带走。他低头看见触须里流转的星辉，莱茵哈鲁特苍白的唇色正逐渐恢复血色。

"别乱动哦。"莉莉缇用触须点了点想撑起身的尤里乌斯，母贝般的皱纹里盛满笑意，"你的同伴还需要一点时间呢。"

尤里乌斯攥紧拳头。他盯着莱茵哈鲁特渐渐平稳的呼吸，余光扫过西尔弗安静的鱼尾。只有缠绕鱼尾上的白水晶在水中轻轻飘荡，折射出柔和的光斑在礁石上浮动。他根本没想到西尔弗会轻易答应救人。

美人鱼竟然没有趁机要求他们答应【交易】。

没多久尤里乌斯已痊愈，来不及惊叹星屑水母莉莉缇的治愈力强大。尤里乌斯想，只要莱茵哈鲁特也好起来，他们还能再找机会逃走。

宛如看穿尤里乌斯的内心，水晶暴君西尔弗冷不丁开口：“放弃吧小珍珠。你们逃不出这片海底世界。”

尤里乌斯一惊没有说话，仰头看一眼巨大美人鱼西尔弗，又转回去看着莱茵哈鲁特紧闭双眼的脸。

见尤里乌斯满脸不信服，莉莉缇一边继续治疗莱茵哈鲁特，一边解释：“比如刚才的思念浪潮，你们都不能应付这些无法利用的愿。何况，这些暴走的愿会自发清除外来者，也就是说，会自动追踪你们的踪迹。”

波鲁克鄙视道：“显然只凭你们，是无法对抗思念浪潮的白光攻击。而且，嘟噜觉得你们连捉迷藏都玩的很烂嘟噜嘟噜。”回想起刚才的游戏，波鲁克大声嘲笑。嘟噜嘟噜嘟噜嘟噜的奇怪笑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海域。

不能利用的【愿】？尤里乌斯脑中闪过这个疑问。

另外存在着能利用的【愿】吗？他在心中自问，目光在莱茵哈鲁特和美人鱼之间来回游移。

铠甲寄居蟹保护我们...难道是为了确保我们体内的【愿】优先？

西尔弗反复提及的【交易】...尤里乌斯眉头紧锁深思，是为了获取我们体内的【愿】？但刚才救人时他毫无动作...除非...他的视线移向西尔弗深蓝色的鱼尾。

为什么只有这三个人追击？贝隆和露露贝被留下...是因为他们的【愿】已经耗尽？贝隆沉默寡言...露露贝长眠不醒...如果真是这样...

尤里乌斯看向巨物——美人鱼西尔弗还有星屑水母莉莉缇。

无论立场如何，他们救了莱茵哈鲁特和自己是事实。

莉莉缇收回触须，轻声道：“好了，休息一下就会醒。”

话音刚落，莱茵哈鲁特便睁开了眼睛。莉莉缇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他恢复得如此之快。

“莱茵哈鲁特！”尤里乌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感觉怎么样？”

“不用担心。”莱茵哈鲁特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他，“你呢？我刚才出手有些重——”

“说什么傻话，是你救了我。”尤里乌斯打断他。

莱茵哈鲁特朝他微微一笑，随即撑起身躯。尤里乌斯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对方轻轻按了下手背，示意自己无碍。犹豫片刻，尤里乌斯终于松开。

莱茵哈鲁特抬头，望向高悬于前的巨大美人鱼的身影：“西尔弗阁下，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不必。”西尔弗冷然打断，“你只要答应交易即可报恩。”

尤里乌斯凝视着西尔弗，内心愈发笃定——【愿】对他们而言，果然至关重要。但西尔弗强硬的态度仍令他心生抵触，目光中不自觉地透出一丝冷意。

星屑水母莉莉缇轻轻晃动果冻般的下肢，不动声色地挡在尤里乌斯与西尔弗之间。她那张苍老的面容转向两人，露出慈祥的微笑，仿佛在缓和紧张的气氛。

波鲁克：“你瞪嘟噜你再瞪嘟噜噜！噜噜噜！”像霓虹灯组建的违章建筑，炫彩的巨型章鱼波鲁克舞动触手，刺眼的光圈在尤里乌斯眼前疯狂闪烁，晃得他头晕目眩。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扭曲的色块。

莱茵哈鲁特神色平静，向西尔弗微微颔首：“请告诉我们离开的方法。”

“不要！”尤里乌斯厉声喝止，但已来不及阻拦。他箭步上前，直视西尔弗：“代价由我来付——眼睛、耳朵、手臂或腿，随你选。”

西尔弗的视线掠过他，径直对莱茵哈鲁特道：“个人的意志，无法代表所有人。”深蓝鱼尾在幽光中划出一道弧线，“你的同伴，似乎并不赞同。”

莱茵哈鲁特一把将尤里乌斯拉到身后，右手横挡在他胸前，阻止他再次上前。他直视西尔弗，声音坚定："我支付代价。我的命给您，请带他离开。"他早就看穿了——

尤里乌斯急着返回原来的世界与雷德汇合，尤里乌斯不再想像从前那样依赖他。但这次，莱茵哈鲁特决定抢先一步。他要让尤里乌斯永远无法与自己划清界限。

"我不同意！"尤里乌斯抓住莱茵哈鲁特横挡胸前的右手臂，五指深深掐进对方衣物。他肌肉用力绷紧到发抖，那条右手臂还是纹丝不动。

他无法撼动莱茵哈鲁特半分。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双如晴空般湛蓝的眼睛像一柄利剑刺来。

——与雷德如出一辙的瞳色让尤里乌斯呼吸一滞。滚烫的愧疚感，顺着尤里乌斯抓着的手臂往全身蔓延。尤里乌斯像是被灼伤般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我不想要你的愧疚。"莱茵哈鲁特眉眼温柔，"只要你多依靠我一点。所以全都交给我吧。"

尤里乌斯的手猛然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莱茵哈鲁特的皮肉里。这份温柔比刀剑更锋利，在他心上剐出血淋淋的伤口。"不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要么一起走，要么都留下——别想再擅自替我决定什么！"

西尔弗看了片刻，冷语打断两人：“本王允许你们离开海底世界，至于代价——”

"我来付！"尤里乌斯死死攥着莱茵哈鲁特的手臂喊。

缠满白水晶的深蓝鱼尾微微摆动，尾鳍如轻纱在水中飘散。没有理会尤里乌斯，西尔弗向莱茵哈鲁特伸出手：“可悲的小珍珠。作为定金，你的黑珍珠本王要了。”

话音未落，【交易】成立。

尤里乌斯："莱茵哈鲁特！"

缠绕在西尔弗身上的透明洋流分出一股，环绕住莱茵哈鲁特的小小身躯。水流形成一股看不见的斥力弹开尤里乌斯的手。

莱茵哈鲁特听见西尔弗在脑中说话："闭眼。"

莱茵哈鲁特合上眼皮。眼窝发烫。几缕白色光点从他的眼部飘出，眼角流出血融在水中。

白色光点在西尔弗掌心汇聚，渐渐形成两枚圆滚滚的黑珍珠。

水流回到西尔弗身上时，他听见莱茵哈鲁特的声音荡出的思念：“我多想和你一起去永恒的时间神殿啊...”。西尔弗望向莱茵哈鲁特，什么都没有说。

尤里乌斯扑过去双手颤抖扶住莱茵哈鲁特，声音哽咽："莱茵哈鲁特，你！"

莱茵哈鲁特睁眼。蓝色双眼完好，尤里乌斯就在眼前，他却看不到。

莱茵哈鲁特对西尔弗郑重道：“希望您信守承诺，带我的同伴离开这里。”

目睹一切，内心震荡的尤里乌斯身躯静静发抖。莱茵哈鲁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直面这个微笑，尤里乌斯闭上双眼，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

他脑中闪回幼年所见的莱茵哈鲁特。站在海因克尔身后，宛如精致的洋娃娃——莱茵哈鲁特曾经对他的父亲海因克尔言听计从。

那个时候，尤里乌斯一度想要为莱茵哈鲁特做些什么.....

尤里乌斯睁开双眼，注视眼前红发小少年。他咬破下唇，与雷德失之交臂的画面印入眼帘。

雷德现在一定在到处找我，我.....

金黄色的瞳孔中只印出面前的莱茵哈鲁特。尤里乌斯心中诅咒自己。

我是个骗子。

他的一只手仍然与莱茵哈鲁特相握，另一只手——

尤里乌斯伸出左手。十岁孩童的手指抠进自己左眼窝。鲜血来不及顺着指缝淌就融进海水中。他要用这颗眼球换回莱茵哈鲁特的眼睛。

巨物们神色骤变。西尔弗下颌绷紧。莉莉缇别过脸。波鲁克盯着远处珊瑚。

莱茵哈鲁特掌心传来尤里乌斯手腕的震颤。死寂中他忽然压低声音："尤里乌斯，你在干什么？"

黏腻的剥离声。压抑的抽气。

莱茵哈鲁特猛然前扑。失明的蓝眼睛准确锁住声源方向："尤里乌斯！说话！"

他看不见。但他太熟悉尤里乌斯每次咬牙时的呼吸频率，每次忍耐时肌肉的紧绷。这些碎片拼出此刻画面——

尤里乌斯单手扣住他手腕。另一只手，食指中指成钩，指尖离开眼窝时带起一串血珠，融在海水里。金黄眼珠静静躺在掌心。其上必定印着自己愚蠢的表情吧。

尤里乌斯紧闭血淋淋的那只眼睛，颤抖的手朝西尔弗的方向伸，语气尽量平稳道：“用这个、换回、他的一只眼睛。”

莱茵哈鲁特死死攥住尤里乌斯的手腕。他咬紧牙关，嘴角微微抽搐。

海水裹着血腥味灌进鼻腔。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铅块，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心脏疯狂跳动。自责撕扯全身。某种意想不到的滚烫情绪，混着刺痛心脏的暖流，却从心中阴暗的角落里漫上来，令他指尖发麻——

甜蜜、甜腻、浓稠。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住想要翘起的嘴角。

因此，莱茵哈鲁特的指甲深深陷进尤里乌斯皮肤里。

绝不能让他发现。

这份可耻的喜悦。

尤里乌斯双手包裹住莱茵哈鲁特的手，像捧住易碎的圣物，以祈祷之姿闭眼奉在胸前。两人交握的手抵在眉心。他垂下眼睫。"对不起..."尤里乌斯声音发颤，"我什么也做不到.....至少让我与你共同分担。"

前倾身体，任由淡紫色发丝扫过脸颊，莱茵哈特的额头轻轻抵上尤里乌斯的，静静分享彼此的温度。两人交握的指缝间渗出血丝，在海水中晕开淡红的雾。

交易一旦发生就无法阻止。

"【交易】成立。"

西尔弗的掌心中，原本孤独的黑珍珠身边，依偎着一颗白珍珠，悠悠悬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