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谭27》

黑暗的螺壳内部，温热柔软的触感像棉被般裹住两人冻僵的身体。寒气从指尖褪去，僵硬的关节逐渐舒展。

螺壳内壁微微震动。外界的轰鸣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规律的呼吸声——温热气流拂过发梢，带着海藻的咸腥。

这里面有活物。

尤里乌斯胸膛紧贴莱茵哈鲁特前胸。对方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发麻。

"它是活的。"

莱茵哈鲁特吐息擦过耳尖。那声音里带着特殊的抑扬顿挫，让尤里乌斯浑身一僵。

这个语调——

记忆突然闪回。红发少女阿德尔海特凑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时，也是这样带着笑意的气音。

尤里乌斯猛然抬眼。黑暗中莱茵哈鲁特的眼睛近在咫尺，睫毛几乎扫到他脸颊。

“你和阿德尔海特——”尤里乌斯试探着开口，话音未落，刺眼的光芒骤然炸裂，如利刃般撕开黑暗。

莱茵哈鲁特反应极快，一把将尤里乌斯拉到身后，自己挡在前方。

头顶的巨型海螺壳被缓缓举起，一对覆满锈蚀铠甲的巨螯映入眼帘，螯上藤壶密布，海藻缠绕，显得古老而诡异。

巨螯小心翼翼地将螺壳——珊瑚摇篮露露贝安置在背上。

两人这才看清，这竟是一只足有两层楼高的铠甲寄居蟹。它用背上的珊瑚螺壳，庇护了素不相识的闯入者。

螺壳上珊瑚丛生，五彩斑斓，宛如海底绽放的花束。

它在...保护我们？尤里乌斯刚要开口，瞳孔骤然收缩。

三道黑影如山脉般环绕四周。

右方，巨型章鱼霓虹圈圈嘟噜波鲁克，像霓虹灯组建的违章建筑般炫彩闪烁。

左侧，星屑水母莉莉缇展露着慈祥的微笑，那神情活像一位和蔼的老奶奶——倘若忽略她腰部以下那些透明果冻般摇曳的水母触须的话。

而正前方——

深蓝色的壮硕鱼尾如巨蟒般盘踞巍然矗立，鳞片在幽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祂的身躯健硕而优美，肌肉线条如雕塑般凌厉，耳鳍如扇翕张，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带着捕食者的警觉。

威压如深海怒潮般碾来，空气仿佛被压缩成粘稠的洋流，令人窒息。

莱茵哈鲁特浑身肌肉骤然绷紧，脊椎如遭寒冰穿刺——那种压迫感并非单纯的力量，而是来自更高位存在的蔑视，仿佛整片海域的重量都倾轧在他的肩头。

美人鱼的鱼尾缓缓摆动，缠绕其上的白水晶折射出刺目寒光，像无数把利刃切割着视线。

透明的洋流如臣服的仆从般环绕祂游弋，昭示着祂是海洋的宠儿，是深蓝的主宰。而那双璞爪，尖利如淬毒的匕首，只需轻轻一划，便能将血肉之躯撕裂如薄纸。

——这就是“水晶暴君西尔弗”。是这片绝望的深海世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尤里乌斯喉头发紧，冷汗浸透后背。感谢词卡在齿间，化作细小的气泡浮上。

莱茵哈鲁特向前半步，右手抚胸，朝美人鱼水晶暴君西尔弗行礼：“伟大的惊人存在，请容许我对你们表达最诚挚的感谢。十分感谢你们救了我们，谢谢。”他语气平和又郑重，声音清朗，姿态端正得像在觐见王座。

海水在他们头顶凝成厚重的穹顶。八岁与十岁的孩童悬浮在巨影之间，渺小如两粒微尘。

尤里乌斯抬头，巨物们转动眼珠，目光粘在两人身上。

那些视线像在观察沙粒。莱茵哈鲁特刚才的话消散在海水里，没激起半点波纹。

它们听不懂？还是懒得理睬？

尤里乌斯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莱茵哈鲁特被彻底无视——这个事实突然刺中他胸口。怒意窜上来，烧化了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古老、悠久又怪异的语调传入尤里乌斯的耳中，瞬间打破了他方才的疑问。

“连塞牙缝都不够嘟噜嘟噜嘟噜噜~”

尤里乌斯循声望去，只见头顶传来带着回音的戏谑声，原来是那只巨大章鱼在说话。

“而且，贝隆——”它的声波震得周围的海水微微颤动，“你又把露露贝扔出去了！”几条蓝鳍鱼仓皇逃窜，鳞片反射的碎光，在深海中划出凌乱的轨迹。

尤里乌斯侧头瞥向莱茵哈鲁特。红发男孩目光仍钉在美人鱼西尔弗身上，没分给他半点视线。

只是右手握住尤里乌斯左手。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莱茵哈鲁特又用力捏了两下。

尤里乌斯嘴角绷紧，肩膀微微放松。海水在耳边流动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等祂醒了嘟噜一定要让祂给你好看！”巨大章鱼像个话痨一样说个不停。它触手上的光圈疯狂闪烁，眼花缭乱。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铠甲寄居蟹贝隆螯钳开开合合。螺壳上的珊瑚枝桠随水流轻轻摇摆，贝隆以动作回应对方。

"嘟噜明明看见一大堆闪亮亮【愿】！"嘟噜波鲁克脑袋转得飞快，眼珠乱转，"怎么不见了？"

他猛甩头，漩涡轰然炸开。莱茵哈鲁特脚底一空。尤里乌斯后背撞上暗流。

冰凉触手突然缠住两人腰腹。半透明果冻轻轻一托，水流便平息。触手迅速撤回，像怕碰碎他们。尤里乌斯瞥见水母巨物伞盖边缘泛着微光。

"嘟噜波鲁克，你不乖哦。"莉莉缇触须卷曲，声音带笑。

巨大章鱼翻了个白眼。"切~老太婆莉莉缇。"

“哼。”美人鱼西尔弗的鱼尾如银河劈开水流，缠满白水晶的鳞片刮起细碎气泡。耳鳍“唰”地张开。“两颗不知死活的小珍珠，居然敢打本王【愿】的主意——”璞爪直指两人：“是嫌自己的蚌壳太硬，想被碾成粉吗？”

尤里乌斯皱了皱眉头：“愿？”

“嘟噜嘟噜嘟噜！”嘟噜波鲁克八条触手乱挥，"外来的没个好东西！"水泡从它吸盘里噗噗冒出。

莱茵哈鲁特手肘轻轻顶了下尤里乌斯腰侧，压低声音："你小时候发脾气是不是也这副模样？"

尤里乌斯斜眼看他。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当然不怕。

他什么时候怕过？世界第一的战斗力——就算变成八岁，莱茵哈鲁特还是世界最强。

胃部突然抽紧。

我在嫉妒？我在想什么？

海水突然变得粘稠。

莱茵哈鲁特分明在替自己缓解压力。

刚才濒死的记忆浮上来，混着更早之前自己对莱茵哈鲁特的冷脸，像细小的沙粒卡在喉咙里。

尤里乌斯咬住口腔内侧软肉。雷德的脸在脑海中闪过，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

莱茵哈鲁特嘴角弧度僵住。他低头时，发丝垂落遮住眼睛。海底的阴影吞没了他眼中的光。

莉莉缇摸了摸嘟噜波鲁克的脑袋，那动作就像在安抚一只调皮的小海狮。

尤里乌斯鼓足勇气，声音仍带着一丝颤抖：“感谢相救、请问，这是哪里？”

莱茵哈鲁特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接话。目光如炬，语气坚定：“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误入此地。”

美人鱼西尔弗嗤笑一声，“两颗破珠子，也配在本王面前聒噪？”深蓝鱼尾在幽暗的水中划出冷光。他居高临下俯视二人：“想要情报，就来【交易】。”

尤里乌斯：“钱？”

"蠢货！"西尔弗从齿缝间挤出讥笑，鱼尾暴躁地拍打水流。他眯起危险的竖瞳，目光如刀刃般在两人身上来回剐蹭。"钱？那玩意儿能吃吗？"突然咧开尖牙，尾鳍威胁性地扬起水花，"不如...用你们的眼珠、手指，或者——"恶意地拖长音调，"一条腿来【交易】？"

尤里乌斯瞳孔骤缩，立刻去看莱茵哈鲁特。显然对方反复提及的【交易】并不简单。

不能随意答应，万一中了招....

感知到尤里乌斯的目光，心中会意，莱茵哈鲁特右手五指骤然收紧，将尤里乌斯的左手牢牢锁住。

他向前跨出半步，肩膀挡住尤里乌斯。脊背绷得笔直，目光如刀：“恕难从命。请你换其他条件。”

西尔弗耳鳍炸开："不自量力！"

鱼尾破开水流，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而来。

砰！

莱茵哈鲁特左侧肋骨爆开血雾，两人像断线风筝般被抽飞。

尤里乌斯瞳孔骤缩："莱茵——"喊声被水流撕碎。

血色在海水中晕开。那只染血的手纹丝不动，依然死死攥着他。莱茵哈鲁特借势拧腰，拽着尤里乌斯，带两人冲破包围圈。二人像射水鱼吐出的水柱一样，瞬间穿透水幕。

水流割得脸颊生疼。

尤里乌斯眯着眼，看见珊瑚丛擦着鼻尖掠过。感觉小鱼擦过耳畔，海草抽打脚踝。眼前光怪陆离什么也看不真切。只有莱茵哈鲁特掌心的热度，是混沌感知中的唯一锚点。

后背撞上坚硬光滑的“地面”。莱茵哈鲁特护着他滚出好几圈才停住。尤里乌斯晃着脑袋爬起来，眼前血色刺目——莱茵哈鲁特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

"我的加护失效了。"没有停歇，莱茵哈鲁特拽着他冲进黑暗甬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荡出诡异回音，"不止加护...是全面压制。比帝国项圈更彻底。"

他扯着尤里乌斯狂奔，"现在的我，比八岁时还弱。"

尤里乌斯心脏一沉。十岁的我...十岁的剑技...

身后传来闷雷般的震动。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意，巨物们正在逼近。

莱茵哈鲁特的掌心滚烫，牢牢攥住他的手掌："绝对不能被抓住。"

血迹在他们身后拖出蜿蜒的红线，很快溶于水中。

巨物们静默地注视着两个小小身影消失在幽蓝深处。

霓虹圈圈嘟噜波鲁克的触手突然疯狂舞动，七彩光圈在漆黑中划出凌乱轨迹。"西尔弗！你这个蠢货！嘟噜噜噜噜~"章鱼笑得浑身发颤，触手拍打海底掀起浑浊的泥沙云团。

"闭嘴！"西尔弗鱼尾猛甩。鱼尾上白水晶炸开刺目光芒。冲击波震碎附近珊瑚，贝壳碎片如刀刃般飞溅。“胆大包天的小珍珠！”浑浊水流中美人鱼眯起眼睛。"他们逃不掉——"

“西尔弗，停下。”星屑水母莉莉缇伸出透明触手缠住两人。"波鲁克，别故意刺激他。"她声音像摇晃的果冻。

咔嗒咔嗒。铠甲寄居蟹贝隆转动身躯，甲壳摩擦发出脆响。"西尔弗。"他抬起螯钳指向远处，"鹦鹉螺峡谷。"

他背上，珊瑚摇篮露露贝，依旧酣睡，螺壳里发出细微呼吸声。

众人视线尽头，远处海底裂谷边缘，无数巨型鹦鹉螺相互攀附形成锁链。红棕色螺壳堆叠如山，外壳折射出冷冽寒光。

西尔弗鱼尾轻摆，绷直又弹开。水流炸开冲击波，西尔弗比枪虾的攻击更快，宛如一道流星，他瞬间弹射出去。"贝隆和露露贝留下。"余下声音混在气泡里震颤。

"第一名是嘟噜的！"波鲁克八条触手同时收缩，墨汁喷涌炸开成黑云的瞬间，霓虹灯违章建筑冲出黑云。

莉莉缇果冻一样的触须轻晃跟上："记住要活口。"

"老太婆真烦！"波鲁克触手卷起漩涡，"这话该对西尔弗说！他刚才一尾巴差点拍碎那两个小不点！"

透明触须突然伸出老长，隔着一段距离勒紧章鱼圆滚滚的脑袋。莉莉缇伞盖上浮现出星辰般的光斑："我说的就是你。西尔弗知道轻重，而你总控制不住力道。”

柔和的光芒照出波鲁克憋屈的表情。“记住，活着的小珍珠才能【交易】，我们才能得到【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