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她问。
景煦道:“有一件事很奇怪,他与她妻子成婚近二十载,无一儿半女,而他从未求子。”
这句话终于重新勾起了她的兴趣,她问道:“那这一次,他向你求了什么?”
景煦杯中的茶已被他饮尽,他将茶杯搁置桌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求明州城内再无流离失所的乞儿。”
洛兮失笑道:“真不愧是孙大善人。”
凡人一向看中子嗣,孙天德既然能去求姻缘,那必然也有世俗追求,这地方如此看重祈愿之事,孙天德竟放着自己的心愿不求,转而去怜悯百姓,还真是活菩萨,未免也太善了。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在景煦脸上扫过,随口问道:“不知太阳神君今日打算为何人赐福啊?”
她声音轻飘飘的,好似真的只是随意一问。
“你对赐福感兴趣?”景煦微微的手指摩挲着茶沿。
洛兮刚要说没有,就见他的手轻拂桌案,一枚令牌骤然出现在桌案之上。
“朝阳殿诸事繁多,我今日怕是不能为他们赐福了,此事就拜托你了。”
他将令牌推至她的面前,而后起身欲转身离开。
洛兮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之上,久久没有移开,若说从他嘴里套话是捷径,那这令牌无疑是最大的助力,她不仅可以名正言顺接近孙天德,更能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他的信任。
另外,除了幻梦之外,她不必动用灵族法术,天族和灵族都不会察觉到她在凡间的气息,她不惧怕天帝派人来找她麻烦,但是收集心魂路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枚令牌对她确实有足够的诱惑力,她却迟迟没有答应景煦,直到景煦背对着她又加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与天族仇怨难消,而我是金乌鸟族。”
她不得不抬眸看向他,当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更不会看到他离去时嘴角的那抹若隐若现的笑意,两千多年未见,他还是那个最了解她的人。
她不禁想起她被关在九幽寒潭的前一千年,他夜夜去那里同她说话。
他本是个话少之人,可那一千年间,他每夜都有说不尽的话,纵使她在潭底无法回应他。
而后她摆脱了寒潭禁锢,后来的几百年间里她有听过太阳神君的传言,说他自被幽冥之战后便主动脱离了天族。
他走了,徒留她一个人看着那枚令牌失神,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时再次拿起茶杯,指尖传来的只剩凉意,这杯茶早已凉了。
她还是端起来细品一口,与方才不同,这一次她终于耐心来品这口香醇,如他所说,确实是好茶。
洛兮将那令牌攥在手里,心中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是夜,满天星辰,夜风徐徐带给无尽清凉,孙府书房门窗大开,孙天德正在书案之前梳理白天事物,许是看了太久,他不得不抬手揉了下发酸的眼睛。
一阵疾风乍然袭来,吹灭了他书房之中所有的烛火,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孙天德眼皮控制不住地打架,终于没过多久他就倒在书案之上沉睡过去。
一朵雪花从窗口飘来,落在了孙明德的眉心之上,就这样洛兮进入了孙天德的梦中。
孙天德的梦与此前杜梅兰的梦截然不同,杜梅兰的梦是一片黑暗,孙天德的梦里呈现的是一片广阔的沙海画卷,那并非是荒漠,因为那沙漠中央闪烁着一片湖水,梦中无风,那湖水却蠢蠢欲动想要向四处蔓延,洇湿了外沿的沙砾。
洛兮记得杜梅兰的梦中满是嘈杂怨怼,闻者只会烦心,孙天德的梦中除了那浅浅水声却再无其他。
孙天德的过往经历显示在那湖水之中,洛兮沿着沙岸绕着湖水行走,能看到孙天德最深刻的回忆唯有他在景煦庙前求姻缘的一幕,除此之外,其余皆是简略而过,仿佛孙天德的人生中除了求姻缘一事,其余于他而言只是过眼云烟,当事人都如此,洛兮更是被迫走马观花。
在他的梦里,洛兮竟毫无所获,这位孙大善人当真是无欲无求之人。
“你是谁?”梦中的孙天德捕捉到了洛兮的身影,在她身后出声询问。
洛兮转过身面对着他,微笑说道:“我乃太阳神君派下界为凡人赐福的使者,今日特来为你赐福。”
说着,她拿出景煦留给她的那枚令牌,其上太阳神三个字在波光粼粼湖水的映照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孙天德盯着那太阳神三个字不动,犹豫再三问道:“果真?”
“当然!”洛兮微笑点头,道:“昔日太阳神君曾为你赐下姻缘,而今你是明州城出了名的大善人,此善念非人人都有,你福泽深厚,神君特为你破例,让我来实现你三个愿望。”
孙天德道:“三个?”
“不错。”
“那神君可是听到了我白日的祈愿?”孙天德问。
洛兮道:“这是自然,所以你即将会实现的第一个愿望便是明州城内再无乞儿。”
孙天德欲言又止,最终道:“……好。”
“可是有何不妥?”洛兮注意到他的迟疑。
“没有!”孙天德果断地道。
洛兮道:“那你的第一个愿望明日就可以实现了。”
说完,洛兮就转身离去,那抹蓝色身影距离孙天德越来越远。
让洛兮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准备离开他的梦境之时,后面的孙天德竟然追了上来。
洛兮停下脚步,一脸不解看向他。
孙天德气喘吁吁道:“不知孙某能否有这个荣幸可以帮助上仙。”
“你想要做什么?”洛兮问。
孙天德道:“我自儿时起,父母就教我做一个心系众生、心怀善念的人,他们说只要我能够广结善缘,那我的一生劫难便能迎刃而解。这么多年以来,我都想尽力去帮助每一个人,明州城的百姓叫我孙大善人,我一直都羞愧难当,因为我的心底并非大爱无私,我也是有所求的,我想以这种方式来结善果,可我与夫人成亲近二十载,却一直没有孩子,我想是不是因为我还做得不够好,所以没有结下这层福泽。”
兜兜转转,他还是聊起了子嗣,洛兮心中有些安慰,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故而洛兮问:“你可是想要一个孩子?”
令洛兮失望的是,孙天德的答案竟然是不。
孙天德的意思是子嗣一事他愿全凭天意,他不愿将太阳神君给的愿望浪费在他的私心上。
这是他的决定,洛兮当然尊重,可临了洛兮也好奇,是他祈愿要神明拯救明州城乞丐,如今他主动要帮忙,他要怎么帮,动用他的财力吗?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亮,不醉心赶路的乌恙落得个清闲,正在某家客栈恶补大觉,直到他半睡半醒间见到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宛如恶鬼装扮的人脸惊现在他头顶,他被吓得从床上一蹦而起。
“你谁啊!”
“……”
那人沉默不语。
乌恙用力闭上眼睛又快速睁开,定睛观察,指着她道:“你!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乞丐打扮的洛兮真是惊掉了他的下巴,要不是他有双慧眼,就她这灰头土脸的模样走在街上谁能认出她来?
乌恙嫌弃地咧着嘴角道:“你受什么刺激了?”
洛兮不语,只是轻拂衣袖,顷刻之间他就变得同她一样。
“你干嘛!!!”乌恙嫌弃不已,大声控诉。
洛兮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拽下床,“带你去演戏。”
听闻每三日的卯时,孙家都会在城南施粥,昨夜孙天德又有意和洛兮提起施粥一事,洛兮心想今日的城南乞丐定不在少数,为便宜行事,他们自然要打扮得“接地气”。
可到了城南,当洛兮和乌恙混进领粥队伍中,才发现前方带头施粥的却不是孙天德,而是他的夫人。
“孙老爷是个大善人,就连她的夫人也是人美心善啊。”有一拄着拐杖的老者如是说。
“是啊,就是命不太好,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有一老妇遗憾摇了摇头。
“嘘……小点声,无所出又能怎样,孙老爷与孙夫人伉俪情深,不在乎子嗣,况且孙夫人能嫁给这么一个良人,没孩子又怎么了?”
“就是!就是!人的福气是有定数的,或许是孙夫人没有这个福分,只是可怜了孙老爷。”
“谁说不是啊,孙家家大业大,孙老爷膝下无子,这日后的家业又要传给谁呢?这么一个大好人,无子嗣传承真令人可惜,偏偏是个痴情的人,这么多年从未想过纳妾。”
百姓的窃窃私语悉数进了洛兮的耳朵里,洛兮朝前方望去,那位孙夫人举止优雅,尽管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痕迹,可她眉眼之中有抹不掉的温婉笑靥,那是专属于女子的柔和,是日积月累的美丽,这样的人会是百姓口中无福之人吗?
不知为何,洛兮今日觉得百姓的话有些扎耳。
待粥发放了将近一大半的时候,孙天德才浩浩荡荡带着家丁来到了城南,四周百姓见到他都恭敬问候,城南一时间喧嚣不停,好似对孙天德有难得一见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