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贾谊《过秦论下》:“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然困于险阻而不能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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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做过一个梦,我不太记得,是何年何月的事,梦中有春秋枯荣,有冬夏冷暖,有神秘的西北庙宇,有无边无际的广阔大海,也有终日被风沙所掩盖的漠北大地。
苍茫的天地间,我能一眼望见高高矗立的六盘山,低飞的秃鹫停在血海尸山上,满地都是污渍斑驳的铠甲,八月的天,却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天地上下皆白,站在城楼上,穿着异服的悉勃野古辛,眼里有着浓浓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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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找到你了。”
李玄宁抬眼,看见崔娘子背着早已断气的贾嬷嬷,朝她奔来,那无尽的伤痕与疲惫步入眼帘,她抿着嘴,奋力抑制着红眸里的湿润。
面前人颤抖的唇已然发紫,李玄宁赶忙站到崔妙颖身旁,缓缓接过贾嬷嬷的尸体,放在地上,而后她去牵起崔妙颖的手。
“我在,别害怕。”
其实方才李玄宁也害怕得要命,姬满楼和黎二郎同时消失,她害怕两人遭遇不测,而幻境的力量积蓄显然不在她这一边,她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也想出了解决办法。
“你方才过来时,可曾见有实物?”李玄宁一边提剑格挡攻击,一边扶着崔妙颖,与她交流方才所见。
“实物?”崔妙颖喘着气继续问道,“你是指不受狼豪气息影响的东西吗?”
“狼豪?”
“对。”崔妙颖身体虚软,被李玄宁牵着,如柔弱的娃娃,她低声道,“阵眼所在,即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幻境中的真相。”
李玄宁一眼望见了她们来时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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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马是假的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们所处的幻境,方圆三步之内,并没有杀机,马离我们十步,你就在这待着,我去试试!”
“或许,我们都不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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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情景涌现在李玄宁的脑海里,她没有多虑,便徒手抓住崔妙颖右手拿着的小刀,使劲甩向那匹马。
果不其然,出现了与脑海里相同的场景,马惊得一叫,同样震得盘旋在树上的飞鸟啼鸣,闯入幻境,周遭环境瞬息万变,地上的血不出意料地汇聚起来。
马朝她们奔来,李玄宁腕了个剑花,将唐刀转了一圈,顺手勒住缰绳,先将崔妙颖送上去,再翻身跃马,将崔妙颖护在怀里,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催促马儿赶紧离去。
“这次,我与你,一道同行。”
马蹄扬起尘土,嘹亮的嘶鸣声贯彻天际。
但还是迟了些,地上的血汇聚在一起,成了一道水柱,朝她们涌来。
周围都是血光,满是杀机,她拖着疲惫的身体,靠在李玄宁怀里,贪恋得享受着最后一丝安全感和温暖。
李玄宁迅速提唐刀横挡,虽然她知道这没有什么用,这是幻境的力量集聚处,根本分不清虚实。
千钧一发之际,凭空出现的三只箭簇带着气力射穿了血柱,幻境未破,但杀机已退,血柱化成数片桃花瓣,散落在地。
紧接着,她们脚下升起黄色的光芒,这道光芒正无限扩大,一直遍布幻境各处,只觉一阵狂风刮过,再次睁开眼睛后,所见之景恢复如初,刚刚的危机仿佛一场梦。
山上那施法之人被震得吐血不止。
李玄宁赶忙看向方才箭雨飞来的方向,是姬满楼,他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白袍的郎君,那人双鬓皆白,但眉宇之间却是丝毫不显老态,举手投足间一股鹤背仙人紫玉萧之气。
只见他侧身在姬满楼耳边说了点什么,姬满楼从后背的箭篓缓缓取出一根铁箭,拉弓上弦,自高向低,瞄准那身着异服的吐蕃人。
吐蕃人慌乱,用着蹩脚的汉文怒道:“你们不能杀我,你们杀了我,边境就会打仗,你们皇帝陛下已经自顾不暇了,到时候,你们,就是战争的罪魁祸首。”
那仙风道骨的郎君则道:“太宗皇帝有祖训,任何人不得于岐土之上,施展幻术,不依令者,我国臣民皆有权诛杀之。”
话音刚落,姬满楼松了弓弦,那支箭如同白虹贯日,瞬息之间精准地射穿了吐蕃人的心脏之处。
姬满楼不解: “太宗皇帝为何有此训?”
“因为,圣成帝便是因此,而寿短殒命。”
郎君拂手提袍,起落间稳如泰山,他一边漫步走向李玄宁她们身边,一边对姬满楼解释道:“开国前,中原割据,不乏英雄逐鹿,圣成帝遭小人陷害,曾与吐蕃悉勃野部,有过一场激烈的大战,彼时悉勃野古辛出山,在六盘山一带设下了幻境,也是经此一战,圣成帝寿数耗尽,古辛死,而其身后之人也一直想替他报仇。”
步行至马前,他缓缓举一拱手礼:“某,老君山太清宫李玄之,见过公主殿下,崔娘子。”
李玄宁勒马勒住缰绳:“你怎知我的身份?”
崔妙颖听后觉着好笑,她微微转头,在李玄宁耳边小声道:“这是国师。”
李玄宁还未来得及下马行礼,又感杀机重现,马儿被惊得抬蹄,掀起尘土。
一道冷光闪入眼帘,直向国师袭去。
又是撒菱。
姬满楼这次未提刀格挡,东瀛人像是被气着了,便扔了撒菱,他徒手便接住了。
几人清晰地看到,在远处穿着不同服饰的异族人,东瀛黑衣女子,契丹人,回鹘铁骑,大食绢袍。
国师戏谑道: “这是都来齐了?”
姬满楼随声附和,指了指那不露脸的回鹘铁鹞子:“我挑那个穿重甲的打,其他的,你们来。”
“有我岐国兵士在,何须大帅出手?”
这声音有些熟悉,李玄宁回望身后。
只见兵戈林立,士卒列于阵前,后方重甲黑沉,战马蹄踏,清一色挂着强弓,旌旗紧紧贴着旗杆,那“江州府”三字,于微风中轻舞。
王棱清披着甲,骑着战马左右盘桓,左手托举着长枪,显威仪风华,他右手握拳举起,身后兵士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呐喊,一阵盖过一阵,响彻整个桃花源。
那名东瀛女子见同伴被杀,显然是心有不甘,欲上前,被一旁着华衣锦缎的大食人拉住衣袖。
“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源千野,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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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外族人退去,在王棱清马后的人探出双眼来打量周围,随即撵起厚重的官服,朝崔妙颖这方小跑,留着白须的老者,不顾仪态小跑喘气起来,还是颇为滑稽。
“那谁?”李玄宁扬了扬下巴问道。
“洪州都督。”姬满楼放弓于身侧,紧接着望向崔妙颖,“事情闹大了。”
崔妙颖的视线一直在那几个外族人离开的方向,若是不闹大,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问题,幸好是有王棱清带兵策应,方能震慑住其人。
只是洛阳那边,麻烦大了。
“下官见过崔娘子,下官真是三生有幸啊,能在这般偏僻的地方,见到别人三生见不到的娘子,不知崔相可好?不知家中几位郎君可好?不知…”
那谄媚的老头子啰里啰嗦,实在叫人心烦,尤其是几人方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姬满楼的刀又要拔出来了。
崔妙颖倒无甚表情,只是依礼回了句:“家父安好,几位弟弟也都好,多谢都督挂念。”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老头子嘴角扬到天上去了,才发现崔娘子身后还有一人。
此人脸上粘了血,身着黑色窄袖圆领袍,此刻也已成了血红,黑色的缎带扎着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耳边两侧,虽邋遢些,却掩盖不了凤眉修目的精致,身姿英挺如松竹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红眸,方才看他是杀气腾腾,宛如弑神,但如今他竟觉得,英俊斐然。
与他那二十八岁还没嫁出去的娘子,倒是极为相配。
老头子眼珠子转得久,坏主意好像想好了,便脱口而出:“敢问这位是崔娘子的什么人?”
一定不要是情人,一定不要是情人,一定不要是情人,重要的事情想三遍。
崔妙颖了然了,一瞬间,她心底里起了坏念头,拖着倦怠的神情,那虚弱的声音传到老头子耳朵边上。
“她是我前些年,认的干儿子。”
“啊?”
这话一出,不仅是李玄宁愣了神,旁边正在磨刀的姬满楼也惊了,磨着磨着,刀就那么掉了,响声还很清脆。
国师还是如之前来时那般平淡。
看不清王棱清的神情,因为他好像把马调了个方向。
“干儿子,那好那好…”
都督也不问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哪来的十七八岁小郎君,就那么一个劲地夸好。
“虽说我年长崔相公几岁,但是啊,我也是不介意做崔公的晚辈,崔小郎君要是娶了我家姑娘,那你在我洪州横着走,甭管是什么人,都伤不了你,方才那几个算个球啊?再来一千个一万个,老子都让他们有来无回!”
老头子拍了拍胸脯,说了一长串的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崔娘子,怎么样?您同意,我保管崔公明年报重孙,哦不,干重孙,一年抱俩,两年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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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崔明德在府前上马车时,突然感觉胸闷气短,他赶忙停下步子,顺了顺那股闷气。
“奇怪啊,这病好几年没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