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雨停了，暗橙色的月也浮了上来。

巴里长久伏在地上，像一具死尸。计划很成功，他应该高兴才是。摆脱了做狗的下场，成功重创万易，让他失去庇护，计划精准到他想发笑。

每个人的反应，事情可能发展的方向，都在他的预测中，除了佟涵最后捅他的一刀，没有一处是失败的。

接下来，该做什么？巴里有点想不起来，他突然觉得累了。他早就拔出了插在腹部的尖刀，这一刀的伤害并不严重，可他还是无力起身。

最终，他还是坐了起来，坐在房前的空地上，房内空洞洞的，灯也不亮，里面没有佟涵，也没有万易。

巴里知道副本里发生的所有事，包括万易还活着，对巴里来说，杀不杀万易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失去了“黑色死神的庇护”，再怎么样，难道他还能像过去一样把他当狗吗？

巴里的力量在增强，他掀开上衣，腹部的伤口也在缓缓愈合，他细竹枝般的枯瘦手指也变得饱满、有力。指腹轻抚过腹部伤口，脑海里显现的竟然是佟涵的脸，他触电般站起，眼神变幻不定。

还是杀了万易吧，以防万一。

他唤来熟悉的人，杰西卡，当初也是他安排杰西卡去找的王安。

杰西卡金色的头发，微笑的天使面孔在暗橙色的月光下更显诡异。

“我们恐怕杀不了万易呢。”杰西卡笑嘻嘻说道，“就算他不像之前那么强，但他的实力也不弱呀。”

巴里没说话，他仰着头看着月亮，月色浓厚，他血红的眼睛也愈发浓稠。

照耀在杰西卡头发上的暗橙色月光更浓郁了，简直像往她头上泼洒了一盆橙色的颜料，杰西卡的笑容也越来越大，她说道，“这样就可以了，融合再深的话，你恐怕就要在这里休息啦！”

巴里不再看月亮，他骨骼、肌肉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强，他站直了身体，“再喊几个人，杀了他，永绝后患。”

杰西卡应命离开后，巴里拖着身体走向货车，他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插钥匙，拧钥匙，脚踩油门，启动货车。

货车一路前行，橙色月光铺撒在小镇的每一片空间，街道旁的白色小楼也被染上了这暗橙色，所有居民都出了门，脸如雕塑，目视着货车的离开。

巴里踩下刹车，车窗外是红与橙的分界线，他打开车门，走入红色天空下的世界。

这里是游戏裂隙，副本与副本的交汇处，不属于任何副本，任何道具都无法探查此地。

每次巴里和万易一起送货，万易都只站在原地回望小镇，不曾踏入红色世界一步，只要一步，他就能知晓一切，回忆一切，但他一步也没有踏出。

万易不在乎送的是什么，也不在乎货送到哪里，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佟涵给他描述的家。在佟涵的描述里，家就是每人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回到一起的地方，所以他要工作，这样，他晚上就可以回到和佟涵组成的“家”。

红色世界里，万物不存，只有一个连着一个的黑红漩涡，放眼望去，黑红漩涡如蚂蚁巢穴般无穷无尽，不见尽头。

巴里的头发缓慢生长，他走向黑红巢穴，长发如蛛丝般分开，分别刺入漩涡内，随后长发又从漩涡内拔出，每一束头发都绑着一个黑色包裹。

绑着黑色包裹的头发自动断开，每一个包裹都由巴里的黑发绑着，这就是小镇居民种下的“菌包”，由巴里的头发、孢子以及玩家的尸体组成。

巴里收集到足够的“菌包”，便打开货车车厢，将长成的蘑菇投入到黑红漩涡中，他的这一趟“送货”也就完成了。

红与橙的分界线是虚幻与真实的分界线，万易只要不越过这条分界线，他永远也见不到巴里在干什么，也永远见不到橙与红的天空，他的眼中世界和小镇景色别无二致。

巴里的头发重新变为短，他拎着“菌包”，准备回到货车上，在经过其中一个漩涡时，白色的光芒在漩涡内骤然闪现。

巴里并不意外，他抬手就拦下了白色光芒的攻击。

“巴里！尔雅呢？”愤怒的女声排山倒海般狂啸。

尔雅是谁，巴里脑子转了一下，才想起那条鱼的名字。

“死了吧。”巴里无所谓说道，他漠然看着面前愤怒的白发美人鱼，他倒是没想到她能穿过漩涡进入这里。

“你杀了她！”

应该不完全算他杀了她，虽然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亲手杀了那条鱼的可是万易。

“回答我，是不是你杀了她！”白发美人鱼尖锐嘶吼，她瞬间移到巴里面前，攻击蓄势待发。

巴里神情无动无衷，他的眼里甚至出现了点嘲讽，“这么关心她，真把她当你的姐姐了？我们都是被控制的棋子，何必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白发美人鱼，也就是尔雅的妹妹——丽雅，她和尔雅都是海遇副本的BOSS。尔雅体质特殊，能够任意到达其余副本，而丽雅只能通过副本裂隙穿梭副本。

通过黑红漩涡是有代价的，丽雅实力本就不如巴里，她根本没打算和巴里打起来，她只想知道尔雅的下落，可巴里冷漠的言语彻底让丽雅绝望。

尔雅为了巴里，离开自己的地盘，在这里当牛做马，现在生死都无法明了，这让丽雅怎么不着急。

丽雅冷冷讥讽：“巴里，如果你甘于当棋子，那你现在在干什么？这可不是一个棋子该干的事情。”

“和你没关系，滚回你的地盘吧。”巴里不耐，他在这里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告诉我！”丽雅呲牙，锋利手指抓向巴里后心。

巴里的头发像是长了眼睛，骤然变长，缠住了丽雅攻击的手指，随后，黑色头发蔓延丽雅全身，将她死死包裹住。

“你真的，杀了她吗？”丽雅躺在地上，挣脱不了巴里的头发，她绝望喊叫。

巴里低头看着挣扎的丽雅，神情漠然，他怎么都无法理解，不过是被设定出来的一对姐妹，为什么这么担忧对方的生死？

“应该算吧。”巴里仰头看着红色天空，“我让她变成了那只猫的样子，告诉了她万易的过去，让她威胁万易，我知道万易在害怕什么，他果然受了刺激，杀死了她。”

“她这么听你的话，你应该预料到她会死，你也知道死在这里她没有办法复活，可你还是让她做了！”丽雅听到姐姐死讯，泪流满面。

“我不懂，她死了就死了，反正死了她一个会出现另一个，在我们生存的地方，我们不是可以替代的吗？”巴里歪着头，好像真的不懂。

可丽雅愤怒说道：“你完全懂，你如果不懂，你就应该安心做你的狗，还不是想着反噬一切，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你就认为你自己不可替代了！不然，你也不会让我们给你收集那些人的尸体，你做的一切就是想让你掌控一切！”

“你都懂啊。”巴里感慨道，“既然你都懂的话，你还不滚回去？难道你认为，你能反抗我？”

没等丽雅反驳，裹着丽雅的头发高高扬起，她又被扔回了黑红漩涡内。

不知所谓，真是不知所谓。

凭什么，他一诞生就要变成万易的狗，听他的话，看着他不让他离开小镇，帮他维护和佟涵的感情，凭什么？

他不甘心，他绝对不甘心，可他杀不了万易，万易身上“黑色死神的庇护”让他完全不能伤害到他。于是，他只能静下心来，假装安心做狗。

直到他发现万易被那些玩家伤到，一个计划在他心里慢慢成型，他知道，只要万易生命值损失超过50%，“黑色死神的庇护”就会失效，然而一般人根本无法彻底伤到万易，万易身上的“五色”加成又会让他恢复加快，这基本上是一个无解的局。

只有一个人，能够让万易甘心赴死，那个人自然是佟涵。佟涵在乎朋友，万易又在她的对立面，两人矛盾加深，只要他添一把火，两人就能彻底决裂。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让王安把妙子带进副本，在妙子没有反抗能力时就杀死了她，接着，他让尔雅变成妙子的模样，先让她出现在佟涵面前，再让她去刺激万易，万易果然受到了刺激杀了变成妙子的尔雅。

而他只要引导佟涵看到妙子死亡的那一幕，火就可以烧起来了。最难的是，尔雅死后没有尸体，就算佟涵再震惊，也会怀疑这一点，这也是巴里让王安把妙子带进副本的原因。

一定要有妙子的尸体。

巴里的头发是他能力的根源，他可以远距离操控头发。他用他的头发把妙子的尸体粘在屋子里的天花板上，在万易杀死尔雅出门后，巴里收回头发，让真正妙子的尸体掉落在屋内。

计划完美闭环。

他唯一没能预料的是，佟涵竟然在那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反伤了他，让他没能彻底杀死万易。

巴里开着货车回到了小镇，橙色月光布在他阴寒面孔上。杰西卡站在镇子入口处，神情紧张且害怕，她告诉巴里，他们找不到万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