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要收拾行李去燕州，还要走流程同沈珏与君后告别，甚至还可能遇见一些不熟的妹妹们凑上来叽喳。
真是想想就头疼。
＊
日沉西方，余晖为偌大的皇城镀上一层金光，沈兮亲手拿着沈缙云所赠的玉柳枝，加快脚步走向宫门——但还是晚了一步。
“三皇姐拿着的，是大皇姐送的玉柳枝吧？当真是精巧。”沈白榆穿着身清雅的月白色，叫住了沈兮，岁寒三友的绣纹衬得她这张骄傲自信的脸极为突兀。
沈兮闭了闭眼，沈白榆从小就讨厌沈朝曦，包括给原主下魅毒那次，也仅仅是因为沈白榆偶然得到此毒，将沈朝曦当做试毒的罢了。
“七皇妹离京的时候，想必也会收到此物，总是会到手的，不必如此羡慕。”沈兮上下扫了一眼沈白榆，没打算给她面子。
魏九野这个丞相长袖善舞，但是这本事一点也没遗传给她的外孙女。
瞧瞧沈白榆这幅样子，长幼之礼这种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一下，这是笃定她一辈子回不来了？
“你！”沈白榆的脸上闪过愤怒，但后面又被自得压了过去：“三皇姐此言差矣，三皇姐此行归期未定，皇妹却会一直待在京都，皇姐有的和没有的，皇妹她日都会有的。”
【啧，她没听出来我在诅咒她被沈缙云流放边疆？】沈兮在心里轻笑一声，面上还是扮做一副为人姐的友善。
【报告宿主，我也没听出来。】零贰叁回答完后扭头就下线了。
沈兮端着微笑，平淡的回了一句：“嗯，那皇姐就先祝皇妹如愿以偿了。”
沈白榆看着沈兮脸上的不在乎，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几息过后强行勾起一抹笑对她说：“皇妹尚未出宫建府，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三皇姐，那皇妹便在口头上祝愿三皇姐此行一帆风顺。”
随后沈白榆扭身便走，脚下走的又急又重，活像跟母亲闹别扭的小孩。
沈兮眼见着路过的宫仆扫到沈白榆的身影，就是一个刹车低头行礼，纷纷避让，生怕触了霉头。
【啧啧啧，她跟沈缙云比起来，还真是有着白兔一样单纯的气质。】沈兮转过身来，继续朝着宫门走去。
【宿主，请有话直说，零贰叁听不懂。】
沈兮踏上踏具，将手里的玉柳枝递给身侧的赤霄，转身进了马车。
【沈白榆无论怎样都不敌沈缙云，所以我要仔细想想是给沈白榆点助力，还是削一把沈缙云，只有她们两个斗着，我才能养精蓄锐。】
零贰叁闭口不言，只听着马车碾过宫砖的辘辘声延绵不断。
·
山路颠簸，沈兮实在静不下心打坐，便掀开帘子，欣赏张牙舞爪的枝丫一片片的从薄雾里脱出来。
京都和燕州以东都是平原，更好行车，但是白长庚却要求沈兮必须走西侧的山路。
西侧山路肯定有什么东西。
但很可惜她权限不够，而零贰叁只会发出诸如【正在靠近异常能量波动源】一类的废话。
沈兮正打算叫容澈过来，就算问不出什么，有暖玉在怀也是让人心情舒畅的。
可还未等她张开嘴，就听见一声尖啸划破寂静，白长离肩上停着一只鹰，勒马凑到了沈兮的马车车帘旁。
“殿下，陛下在殿下离京后一天便下旨将裴家五公子赐给殿下做正夫，明年夏初就大婚。”她又压低了声音道：“嫁妆……说是要拿先皇贵君的旧物凑合。”
沈兮翻看着白长离递过来的清单，指尖微顿：“裴家添妆合情合理，她兵部侍姝又是凑的什么热闹？”
她将目光转向白长离：“我记得她好像是个年轻沉默的，向咱们示好是什么意思？”
“先皇贵君数年来为军为民，天下军民有目共睹，她……估计是借此回报吧。”白长离平静的表面轻微破碎，像是想起了什么，显得有些落寞。
“也许吧。长庚先生曾说他在路上等我，现在我们离他还有多远？”沈兮清楚江兰泽的影响力，毕竟沈珏对她宠爱有加的原因之一也包括“安抚当年追随江兰泽的武将”。
而现在也无法确定兵部侍姝是在为情怀花钱，还是借此投靠，沈兮干脆转了个话题。
“还有差不多一日。”
·
一日的时光不短。
赤霄几人一路上剔除她人眼线，忙的脚不沾地；甘草这个府医撒欢采药，一个没看住就不知道哪去了。
队伍蜿蜒而行，最终停在了一处山谷前。山风呼啸声不绝于耳，似恶鬼悲鸣；火光未至处壁影绰绰，若猛兽獠牙。
沈兮掀开帘子，远远的看见南枝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住所前，那里面透出了些许烛光，照在了前去的容澈脸上。
二人说了句什么，随后容澈就打马回撤到了沈兮的马车前面：
“主子，长庚先生在前面有事与你商议。”
沈兮掀开帘子，先是听了一耳朵白长离的心声，想要找出些东西应对。
但是白长离注意力很溃散，想的东西很多，沈兮只能具体感受到她的情绪：好奇和低落。
【……还不如不听，白长离和江兰泽什么关系？地下情侣？】沈兮下了马车，被容澈塞了一件披风。
【宿主你不要瞎猜！人家那是单纯的仰慕之情！】零贰叁义正辞严道。
【呦，江兰泽和白长庚的数据不是没权限吗？你是怎么知道的？】沈兮自己披上披风，走了两步发现容澈没有跟上来。
“怎么？慊外面冷？这就钻车里去了？”沈兮调笑着问已经上了车的容澈。
“长庚先生说只能你一个人去，让我们在原地休息。”容澈探出个头来，“怎么？你不让我在这？”
“没有，怎么会。”沈兮凑上去在手里变出一包枣泥糕，立刻就被容澈一把拿走了，拿完了兴许是觉得不太好，他又伸出手来替沈兮系好了披风。
结果就是毫无防备的被沈兮亲了一口手指。
容澈微怔，随后嗖的一声钻回去了。
白长离惊奇的看着两个小辈，此刻她的心声一清二楚——【我之前居然还以为容澈只是殿下的挡箭牌！真是没想到啊……】
·
沈兮到了那处临时搭建的住宿后，只见到了白长庚一个人。
他背对着沈兮，在听见枯枝断裂发出的脆响后，略有些慌忙的将一件物件揣进了怀里。
“你来了。”白长庚牵强的笑了笑，即使月光暗淡，沈兮还是清楚的看出了他眼角反光的泪珠。
“到了这里，也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白长庚叹了口气，温柔的将手覆上沈兮的头顶。
“你父亲是前朝眭国皇子之后，眭国皇族有一秘辛，来自于男子传承血脉的幽谷族。”
白长庚思及此处又叹了口气：“此等血脉想要得到唤醒或者增幅，就要由幽谷族男子或者其伴侣带领到燕州西侧的深谷。”
沈珏当年那么忌惮江兰泽就是因为江兰泽助她登基时，动用了幽谷族天赋。
沈珏坐上皇位之后疑心日渐加重，江兰泽本来就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男子，所以她觉得江兰泽能帮她登上皇位，就能杀了她自己上位。
所以沈珏想要逼死江兰泽顺便拿到他的神兵傀儡。
沈珏一开始只是着力调查江兰泽，但江父已死，江芙蓉用刑之下仍旧一无所知。
此事江兰泽知道，但也无法干预。江兰泽与白长庚到底只有两个人，并且白长庚作为保底不能暴露，隐藏的势力又不值得动用。
最后他们被沈珏发现了破绽，沈珏将江兰泽打入冷宫，原本作为乳父有品阶的白长庚被撤职，遣到玉麟宫照顾沈兮与沈清露，其他侍婢则大部分被杖毙。
江兰泽主动交代出幽谷族部分真相，也交出了几个已经暴露的势力，但沈珏不信神鬼，后来对江兰泽用了刑。
逃的话，白长庚、五岁的沈兮与七岁的沈清露跑不了，苦熬着也打消不了沈珏的疑心。
江兰泽清楚他不能活着，于是他干脆动用白长离的飞鹰堂死士谋划了一场针对沈珏的刺杀。
他买通了当时的冷看守侍卫许嬷嬷——那个带着沈兮挑贡品的，踉踉跄跄的穿过红墙金瓦，去给沈珏挡死士的刺杀，在沈珏面前咽了气。
江兰泽是沈珏的枕边人，情义绵绵的时候也曾山盟海誓，珍宝相赠，江兰泽为自己挡刀而死，沈珏心中不可能不触动。
沈珏事后提审许嬷嬷，许嬷嬷按着江兰泽的吩咐，只说本就是江兰泽的人，江兰泽想逃随时可以逃，但是他直到遇刺钟鸣才失态的跑出冷宫。
斯人已逝，沈珏在他死后不由自主的美化了和他在一起的记忆，也信了。
江兰泽死后沈珏因为对江兰泽愧疚而宠爱原主，甚至将许嬷嬷由冷宫看守提拔到了御前睹物思人。
虽然知道她虐待江兰泽的侍婢们几乎死绝了，但是沈珏还是怕原主知道此事跟她反目成仇。
于是沈珏杜绝了沈朝曦参政的可能。
但是江兰泽交代了幽谷族天赋传承的秘密，所以即使沈珏不清楚天赋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觉醒天赋，她也一定要把原主和她的天赋把控在自己手里。
于是沈珏将沈朝曦养的肆意妄为又单纯愚蠢，并且刻意引导她去学武，去亲近平民，得罪朝臣。
沈珏希望沈兮最起码能够远离朝政与真相、替她驻守边疆。
当然，对于沈珏来说，沈兮最好成为一个只听命于她、手握隋氏天赋的杀器利刃——一个价值远远高于暗卫部的利刃。
“她将你养成利刃，又怕刃锋反噬。”白长庚冷笑一声，“可惜她还是太贪心了……”
【伴侣？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很新的东西……】沈兮在心里喃喃道。
【不新，你那生理母亲的后宫里还有三对呢。】零贰叁洋洋得意，虽然沈兮不懂它在得意什么，但依旧随口附和了几句。
【不过他应该还藏了点东西，比如作为乳父入宫的他，为什么能在其余宫婢都被杖杀的情况下活下来照顾原主直到现在？】沈兮沉思。
捋顺了沈珏的目的，沈兮也推测出白长庚极力推举原主是因为江兰泽的遗志，但是随后她就指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山谷惊疑的问道：“那就是说，我要进去？”
由生育方传递天赋的种族与创世神族同属大能，没有归顺创世神族的，大概只有湮世魔族的某一支。
【那东西可跟创世神族磁场不合啊。】沈兮在心里叹息一声。
“是的，你父亲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你替他登上皇位，不过你也不必强求自己，幽谷就在燕州，你亦可日后再做决定。”白长庚慈爱的看着沈兮。
“……那我还是现在去吧。”沈兮回避白长庚的眼神，她总觉得白长庚这个眼神像她娘，让她不自觉的皮紧。
“真乖。”白长庚释然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目送沈兮一个人举着个火把进入幽谷。
·
刚进幽谷，杂树的树叶摩擦发出奚奚碎碎的声音，枯枝的脆响与难闻的腥气围绕着沈兮。
再走了一会儿，沈兮就察觉到了隋氏的气息。
隋氏是湮世魔族偏爱混血那支，没有固定形态，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妖形，有的是鬼形，在两族开战之前因为与创世神族习俗相像而被逐出湮世魔族。
沈兮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幼时的往事，当时她岁数尚小，只记得折射着华光的纱帐前，娘亲着一身热烈红衣，说有一个如她一般大的姨母在幼时被隋氏一脉合族绞杀，以此恐吓她不许外出。
当时夜静的蹊跷，她娘亲为了吓她更是做了个狼嚎鬼叫、银甲溅血的幻境，导致她至今对此记忆犹新。
沈兮一边走一边摩拳擦掌，作为创世神她不能借着自己的神力去伤害无辜生灵，否则受姨姥神罚事小，被母亲们责骂请家法事大。
但是隋氏可以解一解她的杀戮之瘾。
【宿主！你要知道你只有一成神力！不要再打架了！你除了打架和摆烂就无事可做了吗？】零贰叁发出尖锐爆鸣。
【麻烦动动你的脑子，隋氏被驱逐的年岁比我还大，跟人混血了这么多代，本事还能传下来多少？】沈兮毫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神魔两族不怕混血，就怕没学会什么东西就能生育下一代了，这样很多秘法技艺就传不下去了。就你还系统，还是退休吧你！】沈兮解释完了，又慊弃的嘲讽了一下零贰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