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什么了,而不是怎么发现的。
即意,我知道我未刻意提起的事你早晚会知晓,我在不动声色地等你发现,在你开始问我的时候,我只好奇你发现的是哪一件。
屋外雨声又大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空中隐约有电闪雷鸣之势,风声飒飒作响,吹得屋中烛火晃动不定,将两人的影子也拉的摇摆颀长。
凉落祈不打算顺着他的话说,一如不肯再顺着他的意跟着他走,赌气般的,他也不知晓自己的情绪为何会这样:“小十,你我究竟认识了多久?”
大抵是没料到会问这句,十倾曜一时恍了神,又卷起了手中那条金丝线,低低的嗓音消散在雨声里:“很久。久到你或许都不知是何时。”
“如果不是身上的草药味出现在我记忆里,若不是见我察觉,小十你是不是就要准备一直瞒我?”
十倾曜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轻轻扯了下嘴角似乎在低笑回道:“那倒不会。”
凉落祈抬步,慢慢向着他走近:“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凉落祈目光灼灼,他坐在十倾曜的对面,轻轻开口:“你知道我是谁……也是很久以前便知道?”
“……”十倾曜没有想瞒他的意思,回道:“是。”
得到了最想知道的事情,凉落祈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了些缓和。
他脑中记忆凌乱而割裂,那身边之人常会出现,却让他总看不到面貌。如果十倾曜连这两个问题都不肯承认,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盯上十倾曜颈处的伤口,那伤痕在昏暗的房间内不太明显,但也能说明已经在愈合。
明明是十分强大的人,衡雾寻脸上蠃鱼留下的划痕已经好得十之八九,为何恢复在十倾曜身上的时间称得上漫长。
是因为身体仍虚弱的缘故?
他分明灵力充沛。
察觉到了凉落祈的目光,十倾曜抬手整了整衣服,借此让凉落祈回了神。
“已经快好了。”十倾曜敛了眸,低沉的言语中带着一丝乖哄,“是我们分开的时候……我故意任由负雪蹭到的。”
骗人。凉落祈本要脱口而出,对上十倾曜的双瞳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除了逗了自己一次……他确实没有骗过自己。
“那为何要将我们分开?”凉落祈忽觉这句话说的有点别扭,于是补充了一句,“是我对你动手了?”
“……”话落凉落祈觉得这句话更不对了。
十倾曜眼神稍稍瞥向一旁,嘴角轻轻上勾又很快落了下来,似乎在强压着笑意。凉落祈没有察觉,在懊恼着回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自己忘了,当事人也不愿说……不如他干脆直接去问目击人付逍?
十倾曜见他捏着下巴的中肯模样,认真想了想,正色道:“当时阿祈受了蠃鱼的影响,头疼之际不小心碰倒了我。”
如此,也便算解释了。
凉落祈双耳半听半出,没有怀疑半分,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小十是否同帝师认识?”他同灾离可以说是自小相识,若是他与十倾曜认识了很久,那十倾曜应也是知晓灾离的。
只是南山那晚两人态度着实微妙,他不免疑惑。
“算是认识。在南山的那日,我总感觉他来得蹊跷。果不其然,那晚择韶前脚刚来同你过了招,天界的帝师后脚就来了人界……加上上官家的事,种种迹象都指明他是来护着择韶的。”
十倾曜屈起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的边缘,将南山遗留的细节慢慢挑明。
月下那番话,灾离表面告知凉落祈袭击他的怨灵与妖界有关,实则是来给择韶打掩护的。
他有意误导,要护着择韶,可惜择韶非一意孤行地将上官跹变成山鬼,又让凉落祈抓到了自己的一个把柄,却害凉落祈平白无故在上官翩那里顶了他的罪名。
择韶。
十倾曜双瞳若覆寒霜,蓦地冰冷起来。
“我知道。”凉落祈背挺的很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握着垂在双膝上。那是他一直养得的习惯,无论座位有无靠背,他总是坐得板板正正的。
在曾经,他聪慧有礼,行事沉稳,是被众星捧月捧到顶端的孩子。只是那少年老成模样并非性格使然,而是教导他的人着实严厉。
那个时候的他,本是十分活泼的。
此时他正瞧着十倾曜指敲桌面,眼神没从那手上挪开半分。一边在心里想着“确实是极好看的”,一边回道:
“当时灾离下界,我就知他是为了择韶而来。那日上山择韶与我过招,还引来了狼群,他能忤逆帝师的意思,帝师自然要下来带他回去。”
“故我才在择韶和帝师面前,又重新说了一遍这件事。半年的时间……不知帝师到底有没有罚他半分。”
说到此处凉落祈不解地将眉头挑起,脸上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将手揣到袖中,目光扫过整张桌面,落到了两人面前那两茶杯上:“灾离选你当渡师,是想让你归顺于天界。我已经想好了几个应对之法,小十大可宽心。”
十倾曜听着为杯中添上了茶,其中一只杯壁上只有一个刻着几朵白花。
他并不在意日后去了天界灾离会对他怎样,相反他更在意的是凉落祈在即将面临的临鱼变动和去妖族后的处理。
“是吗。”
就当是十倾曜给出的回应时间太长,加之凉落祈视线又重新投向他的手,一时间连哪是他的茶杯都没注意到,随便拿起一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是,确实好看。”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心里话,凉落祈干咳了两声掩饰窘迫般地拿过一杯茶喝了一口:“小十!明明是我在同你说你我之间的问题!”
怎么最后变成盘帝师了???
他感觉面前人就像一只扮猫的狼,表面温温顺顺的,实则有着洞察一切的狡黠。
他会轻易地落进狼的圈套,最后被狼善意地放出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圈套里出来的。
仿佛回到最初十倾曜询问他他发现了哪一件事的时候。
凉落祈懊恼了一瞬,自己明明不是这样被人轻易左右的。
屋中本就昏暗,外面云雾层叠,天气阴凉,这会儿凉落祈轻轻打了个哈欠。十倾曜目光停留在手中正晃着的刻有几点白花的茶杯身上片刻便移开眼睛,扫视起屋内四角的烛火。
灾离走后临鱼黑夜变回了白天,应是第二日了。是他破了这不明所以的黑夜白日。
算做了件好事。
蜡烛全部吹灭屋中几乎可以顶充晚上,加之屋外灵雨未停,是个睡觉的好天气。
凉落祈这会儿迷迷糊糊地认为只有在睡一觉养好精神后,才可以头脑清晰地顺利解决临鱼之事,于是他想也不想便对十倾曜发出邀请:“小十,一起休息吗?”
“好。”
直到凉落祈走到床前,才发现这床并没有想象中大。就算是他当时在南山,独自一人时,那床也足够容纳两个成人。
而这床……
凉落祈用手按了两下,又比划了比划,陷入了沉思。
床铺很柔软,但这大小感觉两个人睡在一起仍是有些拥挤的。
他脱了鞋上床往里爬了两步,想试试躺下后空出的位置有多大,这取决于他是能在床上睡还是要去桌上凑合着趴一趴。
总不能两人挤一起吧。
正这么想着,结果人刚板板正正地躺下,身边空也陷了下去。
凉落祈侧头:“???”
十倾曜整个人已经坐床上来了,发觉身边人目光投向自己,躺下后便同身边人对视道:“怎么了?阿祈?”
凉落祈清了清嗓子:“无事,本来想试试这床能不能容下我们两人的。”
“不挤。”十倾曜脸上是任谁看都是一副诚实的模样。
凉落祈心想两人都板板正正躺着,隔着也就两拳的距离。两床被子盖上后,那少得可怜的缝隙也没有了。
鉴于他脸皮薄了些,和人一起睡着实不太好意思,又不想反驳十倾曜,生怕他自己跑桌子那边趴着睡去,于是他默默往里面挪了挪。
凉落祈从小睡觉不太老实,靠墙会冷,靠边会掉。儿时因为这点,哪怕他的床宽度六尺有余,靠墙一边还是铺上了柔软的毯子,靠边那处多了床被子。他就睡在中间,一直如此。
后来下了人界,住客栈,住居屋,或舒适,或简陋,他再也没睡过他那般大的床。
他曾半夜经常冻醒,也曾常常落床,慢慢习惯之后,在半夜偶尔靠墙冻醒和偶尔滚下床之间他选择了随缘。
可这是潮湿的临鱼,那墙透着令人刺骨的凉意,于是他又默默挪了回来。
十倾曜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心下了然地没有戳破,反手放下床幔:“墙冷,阿祈靠过来,不挤。而且我不觉得师徒一起睡有什么不妥当的。”
凉落祈心想——好有道理!
他背过身去将要入睡,迷迷糊糊之际,他听到十倾曜说:“阿祈,等此事结束,你想知道的,你全部都会知晓。”
他轻飘飘嗯了一声便睡沉过去。
再次睁眼时,凉落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草药味。他动了动胳膊,感觉手是悬着的。
他疑惑地睁开一只眼努力眨了两下,然后在模模糊糊中发现自己的胳膊搭在了……
十倾曜的脖子上。
“……”凉落祈闭上了眼睛。
应该是梦吧,不然怎么会抱着人家的。
他如是想。
没有发现自己耳根红到脖颈处,重新睁开眼睛时,碰巧被自己抱住的人动了动身子。凉落祈感到自己的腿也跟着动了一下,他脑子嘭地炸开了一道响。
他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但没想到自己睡得这么不老实!
凉落祈惊悚地想,总不能是因为喜欢十倾曜温温凉凉刚刚好的体温,所以才如此冒犯吧。
思及此他连忙起身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冒犯样。
外面雨已然停下,屋中被窗外透进来的光照得朦胧。床幔还垂着,凉落祈借着墙上窗透来的丝缕光亮逐渐看清。
只是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依着上身重量,搭在十倾曜脖子上的胳膊由于长时间悬着的缘故正使不上力气,在胳膊完美打了个滑后加上起身不小心又自己给自己绊了一下,凉落祈结结实实地摔到十倾曜的身上。
十倾曜习惯地伸出手搭在他的腰上,刚眯着眼唤了声阿祈,凉落祈立马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眼睛:“早早早啊,小十哈哈哈哈哈哈。”
“早。”
被遮住视线的十倾曜重新闭上眼,睫毛划在凉落祈的掌心,引起他一身战栗。
意识到自己此刻叉着腿趴在他的动作极其不雅,他缓了缓后立刻起了身,才发现自己的被子堵在了墙边。
看着自己身上披着的被子,他一阵哑言。
自己倒是会选的。
多半是半夜被冻醒了,将被子铺去墙边,跑十倾曜被子里睡觉去了,然后就……
他倒吸一口凉气,迅速下了床。
凉落祈一张老脸红了又红,耳朵红得更是能滴出血来,张嘴就是一通抱歉小十,小十抱歉,小十我真的太抱歉了。
十倾曜已然醒了觉,这会儿眸中染着极深的笑意,看着凉落祈像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心绪不宁又坐立不安。
他也起了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了兔子,声音和以往一样又有些许不同。
或许是彼此道出了些心声的缘故,凉落祈听着他的声音夹了几分纵容和蛊惑,他感觉十倾曜此刻像只慵懒的狼:“或许阿祈也不必如此拘谨?”
“那我该如何是好呢?”凉落祈乖乖接过那杯水,刚喝到口中差点呛住。
他听见十倾曜说:“嗯……不然多一起睡几次适应适应?”
“师徒一起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