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玉跳下去,红莲爬上墙头向闻玉伸开手:“来了来了——”
闻玉手伸出来准备接住她,红莲本是做好了跳到他怀里的准备的,结果听到他问:“这会儿怪晒,我送你的伞何处去了?没拿出来玩儿?”
红莲听罢头顶上冒出来一个火苗,她立马收回手心虚地移开眼睛道:“嗯……嗯……吾收起来了……”
凉落祈观察着土墙,抬手摸着墙上的青苔时听到闻玉的询问,身边人终于开了尊口:“是不是很普通的,白骨架,象牙柄,白纸伞面,伞面上有黑色裂纹样的枝杈的那把?”
红莲回头,赤瞳透着哀怨:“同袍,你这是在害吾!”
闻玉明显地愣了下,嘴唇翕动一瞬又点点头:“没错。”
十倾曜无害一笑,右眼下的泪痣随眯起的紫瞳一动显出几分和善:“红莲说她丢了,丢妖族去了。”
见红莲从墙头跳了下去认错,凉落祈没忍住笑了起来,手摸索着墙面的动作没有停下,仍在一路顺着。
十倾曜看到前面的墙上突出来几块白色的东西,他伸手将手立在那些东西前面。
凉落祈笑完后还未抬眼,感觉手指碰上了一个触感不同的温凉之物,他转头,发现是十倾曜的手背。
“有刺,小心。”十倾曜自然地收回手,闻言凉落祈凑上前仔细看起来。
衡雾寻想了一会凉落祈口中对红莲那把“很普通的”伞的形容,脑中勾勒出那把伞的模样,咋舌道:“该不会是……泼荷吧?”
闻玉挺宝贝那把伞的,到红莲嘴里就变成了“很普通”?
果然有道侣的人就是不一样。
被闻玉用拳头按着头的红莲吐舌一笑,对他抬手竖起大拇指:“答对咯。”
“薄荷?什么薄荷?”付逍估计不想自己待在对面,也走了过来,正听见衡雾寻说了句什么,摸着脑门一脸懵相。
“闻玉曾得一伞,名泼荷点雪,至于名字怎么来的……”衡雾寻右手转着栖衡,在手背轮了三圈后啪地掉落在地。
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地上的折扇一眼,微微抬手一扬将其收起。
待手背背地再转回,手心里已转起两颗千机万算,衡雾寻继续道:“当初寻到后闻玉未曾命名,直到他家中的雪池内多出一株亭亭玉立的红莲……”
红莲在墙对面打断了他,此时她抱着闻玉横在她颈前的胳膊望向凉落祈笑道:“同袍,你猜猜后面?”
衡雾寻见状噤了声,嘴角挂着轻笑,继续转着手中的两颗球。
他手腕灵活地转动着,配合着手指将球上下翻转,动作行云流水。凉落祈正看得出神,被猝不及防地点名他抬起头思索了一下。
“嗯,红莲瞩目,在一池白荷中极其耀眼,种莲人不曾记得有这么一株莲,所以养得用心,最后这莲便在雪池中化神……”
“泼荷点雪?嗯……大抵是红莲姑娘化神时是个鹅毛大雪之日吧,化神的红莲本能用灵力燃化落雪,但阁下给她打了伞。”
凉落祈说着看向闻玉,颔首示意,见所视之人眉眼浅笑,温润如玉,是位怀幽趣,谦恭礼之人。
在他的注视下,红莲和闻玉都鼓起掌来,红莲十分高兴:“同袍聪明!”
凉落祈有些惊讶,那不过是顺着过往当故事续说了一段:“果真如此?”
红莲点头:“果真。”
二十四正好从屋中出来,手里端着几碗茶:“肉骨茶好啦,几位大人不介意的话留下一起喝吧!”
于是六人都聚在了二十四的小院中,各自落座后盯着自己面前的碗中茶。
茶汤是红褐色的茶汤,可能是融入了鲜虾和鱼肉的缘故,也可能是杯中横放了一根鲜鱼骨的原因,茶香中隐约透着一丝腥味。
衡雾寻没喝过这茶,更没见过这茶,他靠近要观察一番时,茶中的虾忽然跳了一下。
“我我我我靠!”衡雾寻差点就要跳起来,千机万算夹在指间就差甩出去了。
没错,他就是胆小。
没想到吧,天界的白虎战神,那个在战场上浴血杀敌除亡祟的白虎战神,是个胆小的神仙。
他在大家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说出了这个事实,再三确认听夜不在面前时,压着声音给自己辩解了一下:“我这人……从小就……爱多想,主要是……是……我家里的原因……所以我才一直有搭子嘛……不然……不然你们就当我脑子有疾吧!”
衡雾寻叹气,不久前那片刻放松仿若昙花一现,不复存在。
“衡兄别怕,”闻玉端起来他的茶杯细细看着,“淋入茶汤时虾自己总要有些反应的,回光返照也是正常的。”
说罢他望向已经将茶杯放下的凉落祈,笑问道:“我说得可对?祈神?”
凉落祈见衡雾寻反应过大也正端详,闻言点点头:“是鲜虾鱼骨茶的做法。此茶我记得……”
凉落祈眉头微皱没了下文,十倾曜敛眸将茶放到唇边:“是北方落峤常见的饮品。”
“真的吗?我没听过!”衡雾寻戳着那节鱼骨欲言又止,后悻悻道,“那……各位先饮?”
付逍余光见十倾曜已经饮下,自己便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啧道:“嗯?”
衡雾寻见状也小饮一口,那一口他含在嘴里慢吞吞咽了许久,末了不确定地开口:“这茶怎么没……”
“可还入口?”十倾曜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举杯示意他不要再说。衡雾寻更疑惑,余光瞥向在屋门口待着的二十四。
二十四正笑眯眯地看着桌上的客人,而与此同时桌上的五个人正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衡雾寻见此场景大气不敢喘一下,抖着手将茶杯放桌子上,十分小心地、弱弱地开口:“你……你们不要吓我啊?”
他可以征战四方,也可以被算计入套,但他绝不接受以这种诡异的算计入套去征战四方啊!
最先笑出声的是凉落祈,随后是红莲和付逍。微微颤抖的肩头最终平静下来,凉落祈眯着眼无声一笑,才抬头对衡雾寻做了个双手合十抱歉的姿势:“衡兄,此茶养神。”
凉落祈起先不知衡雾寻要说什么,也不明十倾曜打断衡雾寻话的意思,在浅尝一口后才恍然大悟。
这茶,没有味道。
一饮而尽后他看着留在杯中的鱼骨和虾便动筷夹了起来,红莲见状看向闻玉又望望桌对面,发现他同十倾曜已经剥起了虾。
“你也要?要不要?”付逍见衡雾寻呆板地盯着十倾曜剥虾,一个糙汉学不来那三位赏心悦目的剥虾举止,干脆拿起自己杯里的上手一顿扒,捏着虾尾在身旁的衡雾寻面前甩了两下。
“不,不吃了谢谢。”
衡雾寻并不是嫌弃他,是真不敢吃,明明茶汤喝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但看他们都喝得吃得津津有味,他怕他那杯是要他虎命的。
衡雾寻看着自己面前喝光的茶汤,他甚至觉得那只虾的眼都在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
下一刻付逍喜笑颜开地一把将手中的虾丢嘴里吃掉,又一把捞走了他茶杯里的:“得嘞。这个你也不吃是吧,我的啦。”
衡雾寻眼睁睁地看着付逍的手闯入自己视线后空空如也的茶杯:“?”
不是,你们真的吃到味了吗?
二十四什么也没做,就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们,从头对他们笑到尾。
衡雾寻同她对了一眼,硬着头皮将快被扒好的虾从付逍手里夺了回来:“谁给你吃,呆子,给我。”
十倾曜吃下虾后又夹起了鱼骨,衡雾寻好不容易咽下那只虾,看到十倾曜夹起鱼骨人都要傻了,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越过桌子以手挡口道:“十兄十兄十兄!那是鱼骨头啊!”
十倾曜轻轻挑了挑眉,衡雾寻盯着他的眼睛见他一脸“我知道”的表情。
衡雾寻起身想找凉落祈,结果看到凉落祈也正巧夹起鱼骨来,几乎和十倾曜是同步地放到了嘴里嚼起来。
衡雾寻卒。
衡雾寻在付逍按头捏嘴的胁迫下终于也吃完了茶杯里剩余的东西。
“几位大人,肉骨茶可还喜欢?”二十四拍了下手问道,红莲转头对她猛猛点点最先表态:“味道很好,多谢阿婆!”
“谢谢阿婆招待。”
“谢谢二十四阿婆!”
“多谢阿婆。”
“多谢阿婆的茶。”
“谢!谢谢二十四阿婆!”
几人也一并招呼了一声,付逍和凉落祈还扬了扬手里干净的茶杯,二十四笑得合不拢嘴,像看着一群小辈,笑得慈祥。
“吃完噻我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啦,你们想出去走走,随便去就是啦,晚饭前别忘了回来吃饭啦。”
小十一这会儿来收拾茶杯,二十四进了屋门不一会儿又出来,手里似乎捧着些东西。
她招呼几人过去,这次衡雾寻先走到她面前,几个人站在他身后不明所以。
二十四摊开手,手里是一些包好的糖。那糖年份太久,糖纸颜色旧得紧紧贴住了里面的糖,有一些糖汁流了出来,浸到了外层。
二十四递给衡雾寻一块的时候,冲他笑了笑,衡雾寻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还是硬着头皮又道了声谢去了一边站着。
那桌子他自己一人是不太想过去的。人对哪边产生了阴影,就会下意识地远离哪边。
他胆子小,会将害怕的东西不断放大,自己吓自己,干脆侧身到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二十四给他们一个一个发糖。
糖很快发完,看了眼二十四空空如也的手,衡雾寻抬脚准备跟着几人出门。
“大人,大人。”身后轻轻的喊声让衡雾寻浑身一颤,确信听到是声呼唤他怔在原地片刻缓缓转身。
他看到二十四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过去。
“?”衡雾寻怀疑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清楚地看到她确实又对自己摆了摆手。
他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心想她不会要露出本来面目了吧,左手悄悄地背到身后,两颗灰球上的红色若隐若现。
他站到二十四面前,俯视着她。
几人都很高挑,而二十四却很矮,不止她,整个村子的村民似乎都不高,最高的也不过到他们下巴的位置,这也是为何挨家挨户的院墙都这么矮的原因。
二十四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那几位大人正往门外走去没有注意这边,才悄悄地伸出手,摊开手。
手中放着一块糖。
衡雾寻不解地看着她手心里的糖。
她摊开手的那一刻,他不知是防备还是紧张,背着的手捏了一下千机万算。
本可随时都能放出来的杀器在看到那块糖后脸上尽是错愕之情,顿了一下后他悄悄地将杀器拢入袖中,慢慢将手垂到了两边。
见他杵着没伸手,二十四笑着又将糖往他面前凑了凑:“大人拿着撒。看你刚刚蛮害怕的样子,没喝过骨茶伐?没事的,只是普通的肉和茶。这块糖给你,缓缓心情。”
“……”衡雾寻慢慢抬手接过那块糖,小声道了声谢谢眨了眨眼,一时间又不知该留还是该走。
二十四见他呆呆的模样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最后还是换了个方向拍了拍他的胳膊:“呵呵呵呵,真好,快去吧,大人们都在等你呐。”
小十一又从屋中走出,鹅黄色的衣裙飘然入眼。小十一长相稚嫩又透着凌厉之色,在看到衡雾寻愣在二十四面前时淡淡道了句:“出息。”
付逍几人出了门发现衡雾寻还在屋中,凉落祈拉住他摇摇头,一齐在房屋外候着。
这会儿见小十一出来,付逍才开口适时喊了他一声。衡雾寻盯着手中糖的眼神看向二十四,透着对长辈的敬意恭恭敬敬行了个不曾见过的礼:“谢谢二十四阿婆。”
路上,衡雾寻双臂环在胸前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脑中都是刚才二十四给他糖的场景。
衡雾寻忽然觉得二十四没这么可怕。
再在路上遇到热心打招呼的村民时,看着他们笑眯眯的表情,他觉得村民们看起来也没有这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