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祈?”十倾曜又唤了他一声。
凉落祈想着自己本就是想摸索他的手给他表达一下感谢的,结果握了这么久!
“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抱歉抱歉。”凉落祈讪笑着闭上似乎已经能模模糊糊看清点东西的眼睛,复又睁开循着十倾曜的方向望去,“小十,谢谢你。”
十倾曜听罢也没说什么,爬上凉落祈搭在桌上的手。凉落祈觉手背一痒,低头隐隐约约捕捉到一抹红。
他想起来那把剑,若非同山鬼交手时对那藤蔓挥剑,他都没注意那通透剑身竟在同藤蔓撞上时弯向一侧。
还是把软剑。
凉落祈从衣袖里掏出来准备物归原主。
他仿佛想起来什么,思量几番开口:“杀山鬼时,我用了负雪星河。所以……”
所以我没有用它,没有脏了你的神器。
十倾曜没有接过,他自然知晓凉落祈的意思,笑道:“所以才会看不见不是吗。”
负雪星河虽然也是一顶一的神器,但极耗灵力,可他只有这一件。
灵力强大的人,会拥有很多神器。
大部分时候,神仙一生能得到一两件合适的心仪的神器的认同就要谢天谢地了。还有一些神仙就不是被高傲的神器选了,而是由神仙们择顺眼的神器。
神器也是有灵的,一些生了灵识的更与常人无异,也会表现出喜怒哀乐的情绪。
凉落祈就是后者。
而在十倾曜久远的记忆中,凉落祈似乎从未再选过第二件神器。
想竭力掩饰这件事的凉落祈准备装傻将其盖过去,十倾曜没给他机会,抬手将那双手奉上的剑柄推回凉落祈怀中:“阿祈,剑就先留下吧,以防万一。”
指间的相碰十倾曜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凉落祈却盯住:嗯……确实喜欢。
“好。”回过神来凉落祈也爽快应下,在收的时候握着剑柄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前不久给这软剑命名的事理应告知一下……这剑的原主。
“……”他将剑又放回原处,掩嘴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咳,那个。小十。”
“嗯?”十倾曜略带疑惑地抬眼,看着面前人挠了挠脸颊:“那个……”
出了什么事五个字只张了个口,十倾曜便看到眼前人双手合十低下头闭上眼十分愧疚的模样:
“小十。这软剑我已经命好了名字。我对命名不太擅长……所以可能命得…不太好听……”
他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强,清晰地称得上铿锵有力,尤其是最后一句,不知道的没准会将这反其道而行的话当成威胁。
十倾曜捏着下巴抬头瞧了眼屋顶,勾着唇看向凉落祈:“哦?那阿祈取了什么名字?”
凉落祈睁开眼睛,视线左右转了几下飘忽不定。他放下手干笑两声,又不自觉地抬头挠了挠后脑勺。
像是挣扎够了,他坚定地开了口:“天作之合。”
十倾曜愣了下,随后哈哈笑起来:“天作之合!这名字我认为极好。”
“岂是极好,我认为太好了,我喜欢这个名字。”
凉落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眼前所见之物也开始清晰起来,他眨了几下适应片刻对十倾曜道:“谢谢你,小十。”
“天作之合。”正回味着四个字的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人正在屋外的圆桌旁坐着,十倾曜把玩着茶杯听到凉落祈喊了声上官员外。
“嗯,一时忘了还有未解决完的事。”
“两,两位大人,我家小女儿……寻到了吗?”上官富贵笑眯眯地问,那笑比哭还难看,许是一夜未眠,现在双眼下的眼袋黑紫黑紫的,整个人看上去都苍老了十岁。
“上官员外,”凉落祈冲他点了点头,“付兄和衡兄已去查看情况,稍安勿躁。”
“造孽啊——”上官员外开始哭嚎,“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立刻赶走苌庥那个竖子!他竟然!他竟然抢走了我的跹儿!”
“上官富贵。”十倾曜冷笑着开口,“你觉得他抢走的是你的小女儿吗。”
上官富贵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初入府邸,我曾说‘跹若轻蝶,振翅空翩’,对或不对?”凉落祈示意了一下十倾曜,接过话道,上官富贵想起来请他们入府时他曾道出的错句点头:“对啊,对啊,此句出自蝶空引,是我夫人最喜欢的一首诗……但是原话中写的是翩若轻蝶,振翅空跹。”
凉落祈点点头:“没错。”
上官富贵思量了几番,当时还以为是凉落祈不懂诗词,假装卖弄,不曾想居然是别有深意。
上官富贵到底也不是纯纯的土地主,脸颊两侧的两坨肉抖了两抖,试探着开口:“那……那总不能是跹儿……是翩儿吧?”
“恭喜你,答对了。”凉落祈拍了两下手权当鼓掌。
“什么?!这对不孝女!我若知道是翩儿和那妖怪在一起!我定先给翩儿找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上官富贵此刻心里十分懊悔,悔自己为什么没怀疑两姐妹性格互换他没引起怀疑。
十倾曜旁观他的愚钝,喝了口茶后将茶杯放下问道:“上官富贵,你还是多了解一下你的女儿吧。将过错悉数推到他人身上,你也不过如此。”
闻言凉落祈起身,双手揣兜转头看向十倾曜:“小十,我们走吧。”
看着两人要走上官富贵赶忙拦下,但是怯于十倾曜又不敢真的上前,眼睁睁看着两人扬长而去才着急忙慌道:“哎哎哎两位大人,两位大人到底是何意啊?”
“上官员外。”凉落祈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站定,太阳已经升起,衡雾寻与付逍出去寻上官翩时府门并未完全关合,洒落的金光照到了他的身上。
他垂眸间长发被轻风拂过几缕,连同衣袂溅上的血迹也格外刺目。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目光有些空洞,末了才启唇:“什么是世俗?有些世俗本能打破。”
那被金光包围的身姿傲然又孤寂,挺拔又瘦弱,仿佛下一瞬都会融到四周消失不见。
十倾曜常常见到这光景。
凉落祈刚要开口,便被一声更大的声音打断:“凉兄!凉兄凉兄凉兄!”
凉落祈闻声看向府外抬手打了个招呼。赶来的衡雾寻看到了那抹挺拔的身影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凉兄!上官翩确实不见了!”
上官富贵听到这远远的一声吆喝差点翻白眼背过去,被身边管家扶着颤颤巍巍问道:“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将付逍连拖带拽带走的衡雾寻到底于心不忍地将其安置在某处浅浅眯了会儿,还将其周围布了结界防没除尽的死灵,美名“贴心”。
当时付逍看着手里衡雾寻从上官富贵手里抢来的灯笼道:“……真不是为这灯笼布的结界?”
此刻付逍恢复了些许生气,正双臂环在胸前跟在衡雾寻身后毫不避讳地说:“字面意思,就是她消失了。其中缘由我们还要讨论。总之她回不来了,你不然就当她死了。”
“胡言乱语!”
上官富贵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请你们来!是让你们来除祟的!是让你们来解决那该死的妖怪的!你们看看你们干了什么好事!”
“祟是不是除了。”衡雾寻略显稚嫩的脸上,淡笑转为了讥笑,他折扇猛然像手心中一敲,竟也镇住了激动的上官富贵。
衡雾寻一身镶着金丝的华贵紫袍,腰间蓝绳系着的两块玉玦随走上石阶的动作叮当作响。
见衡雾寻离自己越来越近,上官富贵吞了口口水别开了眼睛。
“妖怪?是不是解决了?我们本来是能活捉的,托你的福,他死了。”衡雾寻站定对着上官富贵嘲讽一笑。
兽类的瞳孔同人有些不同,上官富贵到底看了眼那蓝色竖瞳,便不敢再大声叫嚷:“……这难不成是我,是我让你们杀的?他,他死了,关我什么事?”
“上官员外。如衡兄所说,其一,此事便当解决,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我们定会给你真相。其二,你自己解决你的女儿不见的问题,自此我们再不插手。上官员外选一个吧。”
“我不选!”
“我建议你选一。毕竟,我是为你好。”凉落祈笑得狡黠,他伸出手,在空中转着食指慢慢说道。
“凭什么!”上官富贵怒睁眼睛。
“那你凭什么又替上官翩做决定?”可能是受不了上官富贵的聒噪,付逍掏了掏耳朵开了口,“凭你是她爹?你连两个人都分不清,又妄图说一不二?这应该不是过去那过于迂腐的时候吧?这是四界一族并存的当今。”
上官富贵看着付逍立的小拇指,刚要反驳便被凉落祈抢先一步道:“孝非顺,长爱非爱。还请节哀。”
上官富贵反应了一会儿,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付逍听不懂,他脑子里只关心一个问题。他走上前,拿着灯笼的手背在身后,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好一会儿:
“喂,听凉兄的,选一,快选一,你好我也好。还有晚宴答应给的赏金呢?速速拿来赏金啊,喂,赏金!赏金!”
四人出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放晴。付逍掂着手中的钱袋,美滋滋地说要请大家喝酒。
衡雾寻斜了他一眼,折扇抵在唇前道:“只有你想喝吧。”
付逍老脸一红。但不承认:“你能不说吗?”
人群熙熙攘攘,路边响亮的吆喝声,进进出出的欢笑声,放眼望去便是繁华的富贵之地。
南山凉落祈其实入过几次城,但大都是来某一家衣阁定做几件应季的衣服,买点喜欢吃的荷花酥。
眼下四人往街道上一站,众人皆知上官富贵家请来了几位神仙,眼下四人完全暴露,人们按耐住心中好奇还是将其围的水泄不通,可谓万众瞩目,欢呼雀跃,就差万人空巷了。
“嗬,感情是出来迎接我们的。”付逍看见这盛景兴奋极了,摇头晃脑地伸出手想道几句感慨,那自信的模样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姿态,但他举了半天……
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付逍此时是需要台阶的。
衡雾寻扶额叹了口气:“你可以闭嘴了。”
付逍收回手乐意之至:“好嘞。”
最终付逍拎着大剑威慑一番四人才得以喘息,来到酒楼后,四人包了间上房。
付逍把大剑随意一丢席地而坐,和凉落祈脸对脸,这才叫凉落祈细细看起他的模样。
他的衣服和身旁衡雾寻不同,和大多数神仙一样,衡雾寻穿得很体面,甚至说得上是奢靡,身为战神神官却是一身贵公子气。
反观付逍,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外袍上有一两个显眼的补丁,也有一两个显眼的大洞。
约莫三十左右的皮相,有着轻微的胡茬,肤色是健康的浅小麦色,骨相清秀,以至于面貌也是十分俊俏的。
如果胡茬能修一修,额前碎发能剪一剪,受欢迎的程度应是与衡雾寻不相上下。
他眼睛很清澈,凉落祈很少能见到眼神如此清澈的神仙。
那双瞳中像是没有经历过磨难和困苦的神情,亦或说他是苦中作乐之人,逍遥自在之人,清澈到透着些许……
咳。
透着些许稳重。
脑中浮现出他在上官府的种种表现,凉落祈眼神不自觉挪开了想着,手也不自觉地搭到桌子上撑起了脸。
这一撑不要紧,顺着头侧下的视线,不过和身旁人的目光正正好于空中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