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祈可还记得寻竹源做箫一事？”

望着那一片竹林，凉落祈看到的是满目的苍劲直立在深冬中的盎然绿意。有几只白羽蓝鸟在竹顶掠过，喳喳之声回荡在长空，白丝一样灵巧游入了竹林深处。

凉落祈显然还没缓过神来，一张口一股凉气骤然成团，直到消散才应声道：“记得，只是不想这么快这个心愿便要实现了。”

两人抬步走入曲折的小径，两旁高耸直挺的竹林生长得并不杂乱，其下寸寸土地分得匀称，地上干净，没有一片落叶，像是有人正悉心养着。

“此处是个福地，灵气自行所化，灵力旺盛。阿祈尽可挑个合眼缘的。”人界不比其他三界，灵力是最贫瘠处，故若有某片自然长出灵力来，就可以称为有福之地。

十倾曜随着凉落祈的步子走入林中，日光穿云洒于叶隙，洒于紫衣白袍男子柔和的脸上，洒于蓝衣便服男子的肩旁，有种世俗无忧的美好。

冬季的风穿过竹林音来了一阵沙沙声，那声音像被随意乱翻的经书，静着人心，洗着世俗，也将飞入深林的鸟群驱赶了出来。

之前飞去的白翅蓝鸟复而飞出，怕生一样在划过凉落祈眼前时振了几下翅。

那漆黑圆润的瞳孔在竹叶的夹缝中映出两道欣长身影，也映着曾来过此处的神灵仿若佼佼玉人归的错觉。

曲径通幽处，又迟迟不见幽处人来驱赶两个误闯入竹林的陌生客。

凉落祈恭敬地作了一揖，侧瞳看到十倾曜十分板直地立在他身旁，于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十倾曜有些意外，但也乖乖学着他照做，恭敬中带着敷衍地行了一揖。“天地有灵，应当敬畏。”凉落祈说完才开始上手摸索起离他最近的一排竹子。

一路敲敲点点凉落祈坐在一圆石上休息，他望着那些竹子轻轻叹了口气。

竹都是好竹，扒开这些盎然绿色，深处甚至还有几棵墨色金点的生湘纹。竹子育成时间足够长，每一个拿来做箫都合适。

一开始他想寻个同十倾曜一样的，不过所看到的生湘纹似乎大多长势不佳，长的好的仅有一棵，凉落祈不忍将其折断做成一时兴起的玩乐之物，于是放弃另寻。

如此寻了半个时辰，凉落祈也没有找到满意的，望着小道深处，十倾曜提议道：“进去看看？”

随着深入，十倾曜又说了一句：“无主。”

凉落祈一听便想折回去：“生湘纹！”

平坦小径两边杂草突然茂盛起来，前方传来一片银铛碰撞声。凉落祈以为是有哪位散仙的住所定居在此，为了印证十倾曜的说法又重新迈上步子随小径拐了个弯。

银铃的声音由远及近，凉落祈见还未走到，便重新同十倾曜盘了盘在旅舍看到的种种疑点，如他们推测的第七个人，如清匪所说的同类内讧。

转过一个弯，两人终于看到那回荡在竹林间的银铃它真实面貌。

不及其他高直的竹子，面前那片紫竹生的娇小，混迹在周边高耸入云的同类中格格不入，紫竹的竹叶相撞发出萦绕于耳畔又长的张扬。

两人身后尾一直随着一只白翅蓝鸟，见他们凝视着前方那片紫竹时嗖一下飞去凉落祈背后。奈何它还没靠近，凉落祈左手手腕的黑纹钻出了一个古老字符，随后接连而出的字符相串，在蓝鸟靠近他前护在了他背后，将其弹了出去。

这次符囚出的悄无声息，还是自发出现的，凉落祈几乎没感知出来。

凭着数年来生存之道之感，他回了头，看见符囚正慢慢消散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是什么？”若是鬼祟，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直到视线中有只白翅蓝鸟扑闪着它的翅膀晃晃悠悠地飞过来，凉落祈一怔伸出了手：“……莫非刚刚是你吗？”

凉落祈没从这只小鸟身上感受到一丝半点的恶意。符囚不会自己出现才对。

这是怎么一回事？？？

蓝鸟落在他手中啄了啄羽毛，跳了两跳歪着头盯着他。见他毫无动作蓝鸟又飞到了十倾曜手上，奈何十倾曜正双臂环胸，没有一点要接住它的意思。

蓝鸟扑了两下翅膀欲在他胳膊上站稳，两人亲眼看着它脚滑了一下，就要掉下去。

凉落祈连忙探过身去伸手捞它，捞的时候用力过猛，抱住蓝鸟的同时他整个人也向地上趴去。十倾曜见状立刻去扶，一只手刚碰上他的手腕凉落祈的胳膊便捣向十倾曜，最终两人双双倒地。

两人叠成一个十字，凉落祈趴在十倾曜身上反应了好一会才匆忙起身。而也正是这猝然一动，凉落祈双目所及处暗了下来。

还能感觉得到手指交叉捧着的蓝鸟在留的空隙中跳动，可双目却又看不到了。

十倾曜本想等凉落祈起身后再起来，见他呆愣着跪坐在自己身边，双瞳涣散地望着某一虚点，眸色一沉。

他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搭在凉落祈的双手上：“别怕，扶着我先起来。”

凉落祈闻声松开了手，十倾曜起身接过蓝鸟将其向空中一抛，视线随着它落于林间，才发现只要抬眼一望，他就能望到站满了四边竹林的白翅飞鸟。

紫竹通灵，与纹湘一样，叶不落，身不死。而此时群鸟安静，碧空晴朗，紫竹在纷扰间竟落了竹叶。

通体紫色的竹叶随风而起，飘落到两人身上，复落在地上，一路随风扫过他们的来时路，像在为落于凡尘中的神明拨正曾经人来过的痕迹，留此路为沾染了凡尘的新的神灵开道。

他握回凉落祈的手，将他拉了起来。不知怎的凉落祈最怕这种时候，他想真诚地同他说，我没事，只是暂时看不到了而已，这不是你的原因，所以小十不要自责。

可他偏偏看不到十倾曜的神情，也不知晓他说完这番话后十倾曜又是怎样的神情。若是自顾自说了一番反而让他更难过，自己着实会过意不去的。

从第一次暂时失明开始，他便发现十倾曜时时留意用花尸折骨，也是从第一次去冥界开始，墓笙偷偷告诉他知治他的眼睛还需等等，一些药还未配成，才知道十倾曜早就着手于寻找治失明之法了。

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应是十倾曜很要好的朋友吧。他从前也没有朋友，所以他也很在意十倾曜的情绪。

凉落祈如是琢磨着，视线又清晰起来，他觉得这失而复明来得真妙，于是立即抬头望向了十倾曜的面容。

和他想得一样，面前人正抿着唇一言不发，淡紫色的眸子甚至都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凉落祈眨了两下眼确认一番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还在捧着自己，温热的触觉好似在刚刚慌乱中碰到的熟悉的温凉是刹那错觉。

凉落祈柔声道：“这一次似乎是个好兆头。”

十倾曜听到那带着几分欢快的语气猛地抬头，陡然微缩的瞳孔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目光聚集在他的瞳中璀璨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凉落祈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别担心，小十。”

因为过于诧异而有些僵直的身体被神奇地安抚下来，十倾曜晃了下神，他松开凉落祈的手眼眸微阖片刻又睁开：“我已让墓笙去做了可医你双目失明的药。”

见凉落祈鼻尖略红，十倾曜拿出了白氅为他披上。

凉落祈听罢装作不知情：“是吗？小十有心了。”发觉很久没有仔细看十倾曜的双瞳，许是受了清匪的影响，凉落祈问了一句，“想看小十的眼睛。”

他在清匪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些相同的习惯，看到好看之物总想靠在近处观摩。不过那都是他曾经的事情了，在上一次看到十倾曜那双璀璨的紫瞳差点上手去碰后，他便再也没有如此失礼过。

这会儿提出来看他眼睛不仅没有一丝询问的语气，反而像夹着一丝委屈的命令。

十倾曜怔了一下挑眉道：“阿祈喜欢就好。”凉落祈马上双手捧住了十倾曜的脸，仔细端详了起来。

十倾曜任由他看了好一会儿，看着他心满意足的神情，狂跳不止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安静的鸟群在两人摔倒时受了惊吓盘旋着飞走了，这会儿那只最初跟踪两人的蓝鸟又飞了回来，落到了凉落祈的头上。

凉落祈伸手慢慢抓着他拿下，它探着脑袋盯着他。许是第二次大眼瞪小眼了，那鸟冲着凉落祈喳喳叫了两声就低下头，边低边蹭他的手指，如此反复两三次，它没在低头也没在蹭，只是对着凉落祈喳喳叫。

凉落祈不知所措地求助十倾曜，十倾曜轻笑一声道：“应该是急了。阿祈去摸摸它的脖子试试？”

闻言他立刻对着这白翅蓝鸟的脖子顺了两下，扯着嗓子嚎的叫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凉落祈讪笑两下，原来是想让他摸它啊。

十倾曜望了望天对他道：“这片紫竹灵力浓郁，生长许久，可取。阿祈可喜欢？”

逗着小蓝鸟的凉落祈走近看了一番，点头道：“喜欢。”

十倾曜的箫不经常拿出来，上次一见还是在南山。这箫若是普通商贾持着应是极其平庸，偏偏十倾曜拿在手中愣能显出仙骨之风。

紫竹不是生湘，是通体朴素的深紫色，凉落祈喜欢。

“那就挑一根中意的，我们扛回去做箫。”十倾曜靠在一旁竹子上气定神闲地开口，他下颌微扬，神情坚定，嘴角轻勾的笑意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做箫一事在他口中显得毫不费力，凉落祈没有推辞二话不说就沿着那片掺在绿竹中的紫竹林中走动。

微风拂过带动着紫竹叶又开始叮当作响，那只稳稳当当立在凉落祈手指上的鸟儿许是受不住这声音，飞回了十倾曜身边。

这次十倾曜纡尊降贵地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它，垂眸道：“嗯，他也不记得你，正常。”

说出来感觉可能不太对，十倾曜目光落到了那白影身上重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我才不正常。”

那只被嫌弃的小鸟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只得歪着头跟随他的视线复落前方人的身上。

它漆黑的眼球映着那身白衣，眨眼又是另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