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丫鬟缩在一旁偷偷打量着两人,更多的目光都放到了凉落祈身上。她尤其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对的。
方才凉落祈没有发现什么,这会儿直接聚着精神看起表演的人。
一楼空间摆的桌子本就寥寥无几,仿若是设成专门看表演的勾栏。假山边的弹筝乐师正醉心挑曲,十倾曜起了身,愣是又绕着场地转了一圈。
“这么美妙的表演客人就离了席?暴殄天物,暴殄天物。”角落里有个客人终于按捺不住,他松开了搂着的丫鬟的腰,起身对走过去的十倾曜出言。
他一身华服,头发束得整齐,颇有几分人模狗样。十倾曜没有理会,甚至不曾停下脚步。
这态度显然惹恼了他,他站起来冲着他拔高了几分声音,像个市井无赖,与他的形象全然相反:“无故乱转,挡了我们看不说,还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到处乱窜,没见识的鼠雀小辈!”
凉落祈观着黄裙翩然的舞女,对耳后传来的闲言碎语没去理会。这一场舞已经结束,下一场舞很快跟了上来,他刚碰茶杯,发觉里面没了茶水。
暗暗观察凉落祈许久的小丫鬟双手提着一只大铜壶及时出现,利落地放下后举起托盘中的小茶壶给他满上:“客人,您刚才在那位客人走了后就喝光了,若不需要我在这儿候着,有需要您叫我来就行。”
凉落祈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听到了十倾曜回了句“若是常客,看与不看没有区别。再者阁下不是要同我老板交好,怎么不见去?难不成是拿着这借口来蹭座看表演的?”
小丫鬟知道那边矛盾,她临走前尽职尽责地对着凉落祈俯下身偷偷道:“客人。那妖…请来的人不好惹,名唤柳赘,是老板娘的朋友,你们硬打会吃亏的……”
凉落祈心下明了,怪不得没事找事,原来是关系户啊。反应过来现在身边是那个小丫鬟,这句他听清楚了,轻笑了一声回道:“那可要倒霉了。”
小丫鬟听他这样一说原本心惊胆战的,但看到他的笑仿佛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好像要倒霉的不是他们,而是对方一样,登时放下心来,没有多停留,倒好茶添好水便提着那铜壶离去。
凉落祈对她暗暗道了句多谢,余光却从未离开任何一个活人。
十倾曜那边突然一声响,是那个柳赘先发了难,一下子把桌子掀翻在地:“小子,再多说一句,我割了你舌头让你给我当狗!”
十倾曜挑了下眉,不咸不淡道:“哦,怪害怕的。”
店二头疼地下了楼,将嘴角提了提试图假笑两下:“二位客人二位客人,别伤了和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十倾曜赞同道:“说得对,像我一样,有话好说。”
“你!”
“七弟。”几人距离不远,凉落祈盯着前方没有回头,“发生什么了,如此吵闹。”
柳赘见说不过十倾曜,将怒火全撒在凉落祈身上,全然忘记自己留在这里的初衷:“这就是你的好七弟!装,挺能装!动静这么大,你当真一点没听见?!”
凉落祈游于人界数年,早对各种人的脾性习以为常,他也不恼,反而是跟十倾曜一样的淡然:“阁下,我们本就是包场的客人,这是老板娘亲口所说。既如此,我七弟想如何就如何,似乎跟阁下没有什么关系。”
柳赘怒不可遏,伸手指着凉落祈就要骂:“你……啊————!!!”
十倾曜这会儿出了手,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手指猛然一扭,便将其指骨断成两截!柳赘一声惨叫很是凄厉,惊得楼上人不小心磕倒,不小心抖动一下,不小心手滑落了手中酒杯。
这一动作不过片刻,快得在空中几乎只留下一道残影,他目光冰冷地盯着断了指的柳赘,只说了一个字:“滚。”
柳赘突然面目可憎起来,连同所有看热闹的人神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一个滚字挑衅了他,甚至可以说挑衅了整个满花雨。
妖族之地,区区凡人竟敢撒野?!
他怒火中烧,仿佛要把十倾曜碎尸万段,眼神狠厉地咬牙切齿道:“区区蝼蚁……!”
店二一只手搭在柳赘肩上挡住了他,背对着凉落祈和十倾曜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柳赘看了眼下楼的云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随后店二和了个稀泥,就当将此事掀了过去。
“死皮赖脸留在这儿?”十倾曜冷哼一声嗤笑道,大抵是不尽兴,他又对着柳赘鼓了两下掌:“辛苦了。”
凉落祈凝神望着舞女们突然一起向那小池挪动,刚才楼上被吓到的那人手中茶杯脱手而出时他神色慌张地伸手欲想抓回,见抓不住立刻探出身子对楼下正跳舞的舞姬喊了一句:“小心!”
舞女们闻言并未惊慌,黑色的长裙随着旋转的玉足十分配合地挪向小池。红色水袖轻盈地向空中摆动,为首的女子借身旁人的水袖甩出之际跃起,在空中转了身一个后踢将酒杯送到了水袖上。
女子脚踝处的两颗铃铛清脆一响,落下时被众舞女接住完美落地时拉紧了水袖,酒杯正立于其上。
一曲停,一舞终,舞女举起酒杯向楼上的客人轻轻一举示意,客人点点头,高兴地大喊道:“赏!赐赏!”
十倾曜走到凉落祈身后,借着端茶的功夫与他低声交流:“暂无发现,我上去看看。”凉落祈将茶一饮而尽,起身将茶杯放到茶盘内:“我随你一起。”
护栏与她们离得尚远,即使是受了惊吓抛出去也并不会伤到她们。满花雨内皆为上客,一个酒杯而已怎么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很是蹊跷。
凉落祈凝神望去,酒杯落下的方向是那个小池。
舞女们从两侧离开,他抬步上了悬梯,十倾曜伴其身后,两人走路沉稳,虽人高但踩在上面没什么大声音。
原本还算一致的步调却在没上几阶台阶后被闯入的笃笃声打乱,随之两人听到的是那熟悉的声音:“真巧啊木老板,你们也上楼?一起啊。我姓…”
“那便一起吧。”凉落祈没有回头,继续踩着台阶上楼,只淡淡回道。
柳赘的指头刚才被云华包扎好,她俯身同他耳语了一番,笑呵呵地望着那起身要上楼的两人,阴翳直达眼底。
见话被打断,他仁慈一般地没有发火,只兀自拨开了十倾曜将本靠墙走的凉落祈挤到了假山那边同他并肩:“木老板,你这下人怪厉害的,是自小习武?”
凉落祈本一手横在腰前一手垂下,见他过来眉头微微一皱,默默将垂在一旁的手收了回来揣到袖中:“还请慎言。七弟是我友人,不是下人。”
“嗨。老板嘛。甭管他是个什么,总会带个合心意的出来。都是生意人,讲究排面。”柳赘呵呵一笑,指了指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这是我家里养的,买来的,姿色还不错吧?”
他用伤了手指的手转动着茶杯,转过头去望向十倾曜:“这真是你弟?为何护你护这么紧,一副下人模样?”
凉落祈没有回答,柳赘举起手中茶杯就向十倾曜身上一甩,茶杯不偏不倚砸他胸口,滚烫的热水浸湿了蓝衣。
凉落祈听到动静连忙回头,看到这副模样呼吸一滞,揣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握了一下,刚刚舒坦下去的双眉再度蹙起,原本淡然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怒气。
十倾曜没有回手,更没有回嘴,眼下要做的是上二楼寻明缺口,于是踩上抬脚将面前滚落在地的茶杯踩得粉碎,继续上楼。
“手滑了,抱歉啊。”
柳赘偏不动,站在原地笑眯眯地挡他去路。他笑的邪荡,眼珠子转了一圈将十倾曜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抬起下巴欲用鼻孔对他说话:“怎么看也是个不错的苗子,你不姓木吧?身手好有什么用,看你老板长相不凡,手下丫鬟下人定也不少吧。你能来做他的好弟弟,怕不是也用了什么办法吧?比如,爬——啊啊啊——你!救……咳咳咳啊——!!!”
十倾曜亲眼看着凉落祈缩在袖中的右手对着柳赘的脖子掐了过去,这一下猝不及防,他同种闪着错愕,一时竟怔愣在原地。
他深知凉落祈向来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对伤言恶语更能一耳进一耳出,几乎毫不在意,更别提极少动怒。
可他此时头被衣袖遮挡,十倾曜看不清他的面容。
凉落祈这一手同样震惊到了整个满花雨里留下的客人,连同隐匿在三楼的客人都偷偷蹲在围栏旁,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探出了脑袋。
云华见状直呼一声:“小柳!”
柳赘此刻大半个身子都在假山外面,他双手死死抓住凉落祈的手腕才不至于更加失态:“你他妈的……!干什么?!”
凉落祈闻言才缓缓抬起头来,眸色冷漠得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不好意思,我也手滑了一下。如果柳老板还想继续说,我也可以继续手滑。”
这样说完凉落祈的手蓦然松了一分,吓得柳赘连忙握住他的手使劲往里拧,这样一来就相当于他拿着别人的手自己掐自己!
意识到这件事柳赘气得满脸通红,本来他只要趁着能呼吸的间隙继续发难,这样他们才不能活着走出满花雨!
“小柳,这两个普通人不简单,你吃了一亏,不要无脑硬碰。客栈里都是我的手下,你待会寻个机会去惹怒他们,只要是他们先动手,我们自有办法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这可是我们妖族的地盘!”
云华为他包扎手指时同他说了这几句话,所以他才有底气重新迎上两人,才会故意将茶杯丢到了那有几分姿色的侍从身上,准备报一报断指之仇!
谁能想到下人这么能打,下人的主人也他妈的这么横!
“我怎么了,我不就猜测了几句你弟弟,就这么急?”
柳赘稳住心神,反正店二和云华都在客栈,他头悬在空中也望见了客栈大门紧闭,看热闹的客人此时双眼正泛着黑绿的光,全部人都在注视着他俩的一举一动,他怕什么?
云华说得对啊,这里是妖族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