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129天。

“你好啊，你就是宋长明？”车门刚开，门外站着个笑眯眯的女人，戴了个宝蓝色的鸭舌帽，看起来很酷。

“是的，你好。”宋长明坐在边上，下车后很快反应过来，也报以微笑道。

“谢今宵？”谢今朝下车后半晌没认出来。

“不认识了？”谢今宵依旧笑眯眯的，只是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了刚开始的和善。

“今年舍得回来了？”他哼出一声笑，声音同样不那么友善。

谢今宵抱上胳膊，好整以暇道：“不是我舍得回来了，是前面两年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小姨——”

院子里传来小孩的呼唤，谢今宵回头应了一声，转头说。

“快进来，都等着见你呢，”这话是对宋长明说的，“对了，我是谢今宵，他妹。”

然后就风风火火朝着喊她的那群小孩过去了。

“还是以前那样，”谢今朝笑了笑，碰碰宋长明的胳膊，“走，带你见人去。”

宋长明笑了：“好。”

“谢今宵确实是我妹，但不是亲的，姑妈家的，小时候一起长大，有几年没见过了。”

谢今朝伸手指了指面前一群笑眯眯看着他俩的长辈。

“这个就是姑妈，这个是姑父，这个是爷爷，奶奶，还有大伯，大伯母……”

宋长明笑着一一顺着他的指向问好。

“姑妈姑父好，爷爷奶奶好，大伯大伯母好……”

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被大人牵引着一个个走到长辈面前喊人，喊得郑重其事，仿佛今天真的是大家商量好了，是谢今朝带家属回来见家长的。

而宋长明也做到了像见家长那样，带着最好的笑容跟每一个长辈问好，在一群长辈中游刃有余地回答他们的问题，还有心情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对他弯弯眼睛。

这太不合理了，就像所有人都没通知他，这其实就是场正式的见家长。

但谢今朝想笑，明明是回他自己的家，怎么感觉自己这样还不如宋长明。

“尝尝？”宋长明递过来一串烤鸡翅，歪了点头看他，“在想什么？”

谢今朝接过，盯着表面还在滋滋冒油的鸡翅，辣椒粉的香气冲得他有点呛。

“我在想，今天搞得这么大阵仗，要是我们最后没在一起，会不会很尴尬？”

估计是怕自己语气太正经了显得自己多在意这件事，他刻意装出一副玩笑话的口吻，把自己事先摆在了一个可以随时脱身的位置，给足了两个人台阶。

只是他的余光太过小心，还是暴露了他。

宋长明笑了笑，伸手把飞到谢今朝头顶的一只小颗粒拂开，顺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头。

“又多想，阿姨还真没说错。”他勾着嘴角，另只手里还拿着两串烤五花，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她说什么——她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谢今朝伸出手，同样地在宋长明头发上按了一下，柔软的头发翘起的弧度被压回去，他感受到了最里层头皮温暖的触感。

“今早，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你来之前。”

“什么？”谢今朝愣了一下，“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聊了聊你这个人，”宋长明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这才过多久要回忆什么，“说你总是想太多。”

“废话，”谢今朝说完，又怕被误读，找补道，“我多想什么了。”

嘴硬，他最多承认自己嘴硬。

宋长明这时才稍微正经了一点，声音里带上了认真，在身后一片谈笑风生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说，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做不到的事情我不给承诺，更何况是你。”

说得真好听。

“我很特别？”谢今朝哼出一声笑，不知道有没有当真。

“你很特殊。”

宋长明说，他的目光依旧是平静的，温和的，只是这样的目光里还有一点别的不知道是不是谢今朝过度解读的，复杂。

“我遇到过很多人，陌生的人，我知道我跟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联系，所以我从不刻意去记他们的外表，他们的特性，”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变得柔和，说话也放慢了速度，“但我遇见你的时候，很奇怪，可能是你的名字很特别，我遇见你的时机很特别，遇见你的次数有点太多了，我觉得，你不该是一个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陌生人。”

“但我在读书的时候并没有认识到你。”谢今朝遗憾道。

“是的，”宋长明语气也终于有了些遗憾，“因为我觉得那只是我自作多情，毕竟事实上我马上就要回四川了，而你在武汉的生活也才刚刚开始。”

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因为一点幻想就打破现有的平衡，这是不现实的。

“还有吗。”谢今朝又问。

“有，”宋长明于是接着说道，“所以我在一中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相信了缘分。”

谢今朝忽然想起来：“那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知道我是我吗？”

知道这个谢今朝，是让他在武汉小有过遗憾的谢今朝吗。

“知道啊，”宋长明勾了勾嘴角，“再早些时候我就知道了，刚刚分完班，师傅找我谈话做工作的时候，你的个人信息表在我们班科任老师的第一张。”

“你看到照片了？”

“不全是，其实过去有几年了，我已经不太记得你的长相了，我先看到的是你的名字和毕业学校。”宋长明指了指手机。

“出来后我就把电话存进手机了。”

那是相当玄妙的一天，他以为生命中从此陌路，甚至还来不及认识的陌生人，一个让某个春天小有遗憾的陌生人，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一个即将与他的生活再次产生联系的，“陌生人”。

“那还等到要开会那天才给我打电话？”谢今朝好笑道。

宋长明摸了摸下巴：“怕打太早你以为我是事精班主任，初印象不好。”

谢今朝把手搭上他的肩膀，被人捉着又放下来，只是没有松开，他说：“你还担心这个？”

“当然，”宋长明歪了点头，“初印象不好后面还怎么跟你套近乎。”

谢今朝笑出声：“你说得有道理。”

“还问不问，”宋长明微微躬了点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今天出了太阳，强光下只看得到那双眼睛是弯起来的，“问完了就不要再多想了？”好不好？

谢今朝想了想，但他现在的脑子想不到能问什么，于是他只说：“回去再问，先去吃饭。”

是的，远处传来谢今朝他爸喊人吃饭的声音，烧烤主要是谢今宵组织着家里那群小孩烤着玩儿的，饭还是要吃的，更何况今天家里可是来了重要的客人。

“回哪？”宋长明还没放开他的手，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家。”谢今朝反手握住那只手，用了点力把人拉过来，顺手把两人手上还没来得及吃的烤串放回院子里已经熄了火的烤架上，等会吃完饭再来。

家，谢今朝说出这个词自己都有点意外。

哪里是家。

爸妈的房子吗，现在不能算了吧，他都这么大了。

那边租的房子吗，算吗。

是啊，他不是还说要找时间去看看买套房子，拖到现在了。

那高考完再去吧，让宋长明跟他一起去。

能给迟意他们买的房子提意见，给自己也能提点有用的建议吧。

那，宋长明的房子？

不吧。

他又否决了自己，他跟宋长明还没在一起呢。

但是。

谢今朝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没放开的那只手，贴合在一起，自然得仿佛这样的动作就像今天这顿饭一样，平常又不平常。

等等。

谢今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家里这么多人，怎么一夜之间全认识宋长明了？

他和宋长明并排走进饭厅，家里人太多了，要分成两桌才能坐下。

郁女士招呼着他和宋长明过去长辈那桌，谢今朝看着那些笑眯眯的脸，忽然心里一酸。

他好像知道了。

戴万千说得不对，谢今朝不是这几年很幸福，谢今朝其实一直都很幸福。

高考倒计时128天。

“不知道偏偏自己在乡下还过得习惯不。”和宋长明坐上返程的飞机，谢今朝看着窗外厚重的云，叹了口气，有点想偏偏了。

今年没带它回来，因为偏偏又生病了，又是过年的节骨眼，宋长明来得晚也是在照顾它。

宋长明掖了掖谢今朝搭在身上要往下掉的外套：“大黄跟和和都陪着，不会无聊，乡下也有很多人家养狗了。”

“和和回乡下是不是天天跑出去野？”谢今朝闭上眼睛，轻声跟他聊天。

“是，经常半夜才回来，以前小时候还会叼老鼠回来，大黄就是跟他学的。”宋长明也闭上了眼睛，同样轻声地回道。

“小时候不乖？”

“乖，难得回去一次，我也不管它，爱玩是正常的，”宋长明忽然笑了一下，“后来发现我不喜欢老鼠，小东西开始叼花回来了。”

谢今朝也笑：“什么花。”

“后山的茉莉，”宋长明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上山它会跟着，可能发现我喜欢剪回去插着好看吧。”

“挺聪明的。”谢今朝想起和和那张傲娇的脸，轻轻勾了勾嘴角。

“偏偏也跟它学，冬天没有茉莉，他们跑去叼地上掉的腊梅。”

谢今朝估计是想到了偏偏跟着和和叼着腊梅的样子，笑出声来：“笨。”

他又问：“大黄不跟着一起？”

宋长明摇摇头：“它喜欢跟着外婆上街上转，它黏人。”

“不黏你？”

“只黏外婆，可能因为是外婆当年出去散步在狗肉馆买下它带回来的，它最喜欢外婆。”

“多大了？”

“十岁多，年纪挺大了。”

“没生过病？”

“没有，”宋长明又摇摇头，“从没生过病，之前担心还带去检查过，很健康。”

谢今朝点点头，忽而转了话题：“你阳台那些茉莉，今年什么时候能开？”

宋长明感觉到搭在谢今朝身上的衣服又在往下掉，伸手接住又搭回去，这次压了一角到自己的肩膀下防止再落。

“去年是六月中，今年暖和些，可能月初就开了。”

“那不就是高考前后？”

“差不多，回去我挑两盆养得好的搬去你那？”宋长明伸手把压在外套上的手捉住，覆在其上。

“放我那不怕我给你养死了？”谢今朝一笑。

“我帮你看着，一般不会那么容易死。”宋长明也笑。

“你以前真养死过？”

“以为骗你的？”宋长明又闭上眼睛，覆盖在谢今朝手背上的手很暖和，“我不是做什么一开始都得心应手的，是不是之前初印象给你立太好了。”

好像是。

谢今朝想了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宋长明这样生活技能基本点满了的人，做什么都应该是游刃有余的，从容不迫的。

“第一次养花，第一次种菜，还有第一次泡酒，甚至第一次做饭其实都不是很成功。”宋长明说。

“从小就是这样，我需要反复练习，反复确认好每一步，重复准备很多次才能做到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从容，我并不是有天赋的人。”

这好像是第一次，谢今朝心想。

第一次认识以前的宋长明，第一次在宋长明本人的叙述中了解到过去的他。

“我只是喜欢尝试，”他说，机舱内光线不好，也有轰鸣，他们的声音也很小，在谢今朝听来就像来自很久以前，“一辈子能遇到喜欢的人和事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喜欢。”

又来了。

谢今朝另一只手摸摸地抬起来放在心口，是晕机吗，他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舒服。

心跳得很快，有种即将落下山崖的紧张。

但又很期待。

“就像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也喜欢我，不知道种的茉莉会不会活，不知道今年泡的樱桃酒会不会口感不好，但我喜欢做这些事，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想尝试一下。”

虽然谢今朝没有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