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后,高二下学期,报名。
校园和去年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次他们还在博观楼,思齐楼整栋楼开始了新的改造。
但这学期开学后并没有像上三个学期一样稳中有进。
三月底是入学后的第三次大考。
“每个批次都有大大小小的退步,不看横向。”
这是谢今朝第一次因为成绩退步进书记办公室。
书记端着那份成绩单,跟他说了进门后第一句话。
“书记,我知道,我也做分析了。”
“你认为原因在哪些方面?”书记放下成绩单看向他。
“首先开学后的收心工作没做好,”谢今朝说,“从第一次月考后开始断断续续有浮躁的倾向,但班级教育没有做到位,加上数学这一块难度起来有一批人没跟上,畏难的情绪明显,这次数学也是问题最严重的。”
“是,班级过于浮躁,我几次早读晚自习路过你们班都很吵,现在不比高一刚来时了,五月一过就高三了,”书记从旁边抽了张新的单子出来,“高三的百日誓师刚过不久,现在离高考不到一百天,你们这届也快进入倒计时了。”
是的,开年后时间一下紧迫起来,进度要在五月前讲完,暑假一轮复习,然后零诊,十月就要高考报名了。
谢今朝“嗯”了一声:“这次考后我会调整教学内容和速度,下次月考争取恢复开学前。”
“不是开学前,”书记再次看向他,“是期末考前,你们班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其实很一般,上次开会也说到了,目前十七班市前五十只有三个,前一百只有十五个,不和附中比,跟其他区的省重点比,我们也没有拿得出手的。”
谢今朝抿了抿唇,上期的期末考确实没有亮点,这样的成绩放高考要被附中甩出两条街。
回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是大课间。
今天从早上开始就在下雨,所以大课间并没有跑操,理论上是所有人皆大欢喜的时候。
“谢老师。”初初站在谢今朝办公桌前,手里捏着原卷和答题卡,还有支红笔。
声音小小的,垂头丧气的。
“问题?”谢老师把手里的一叠单子放下,抬起头。
“不是,”初初摇摇头,把答题卡递到他面前,“就是这次考试……”
她吸了一口气,谢今朝这才看到,小班长眼眶红红的。
初初这次好像是考到了历史最差,年排掉到了四十出头。
“别哭,”谢今朝接过那张答题卡,把桌面上的抽纸推到她跟前,声音放缓了些,“来找我分析试卷的?”
初初抽了一张纸,小声地点点头:“嗯。”
谢今朝叹了口气,把办公桌下的椅子拖出来。
“坐吧,”他说,“来了就不哭了,先听我说?”
初初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坐下凳子后点点头:“嗯!”
谢今朝拨开红笔笔盖,把答题卡翻了个面。
“那先看大题吧,”他指指已经用红笔标记好的两道题,“除了压轴,都扣了分,你找的原因是什么?”
初初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没平复下来的哭腔。
但她的语气已经渐渐平静:“因为……立体几何第二题建系我没做出来……时间不够了……导数就只做了第一题……结果最后立体几何还是没做出来……”
不行,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初初好想大喊一声,可不可以不学数学啊。
她讨厌数学,真的。
谢今朝轻轻叹了口气,看到桌面上还有颗昨天陆圆缺丢给他的大白兔,他把奶糖放到初初面前。
“吃颗糖,然后听我说。”
初初伸手拿过桌面那颗大白兔,听话地剥开了糖纸。
“好了,看题,”谢今朝说,“先说立体几何,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建系只能帮你将解决一部分题目,但我们目前练习的题目,基本都可以用建系解决,所以你忽略了立体几何本身的证明。”
一味想着建系也不是件好事。
这次题目不是谢今朝出的,但他在考前看了卷子,他当时就想到了,班里有一部分太依赖于建系解决立体几何的小朋友,这次可能会垮。
只是他没想到,会垮成这样。
初初含着大白兔,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时间不够了,我平时没怎么练过证明,所以考试的时候就做不出来……”
“嗯,来看题,”谢今朝重新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原图,“再给你复习一遍立体几何。”
“首先,……”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初初才大梦初醒般点点头,这次似乎是真学会了,她捏着答题卡和卷子站起来。
“我回去再看看,谢谢谢老师——”
谢今朝摆摆手:“别灰心,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考试。”
“你能考到第一的位置,我和宋老师就相信不会是一次,”谢老师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应该是鼓励吧,“还记得你第一次考第一那会,宋老师喊你去办公室跟你说了什么吗?”
初初捏着卷子,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回答上来了。
“‘是第一次考第一,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小女孩的声音有点低,但看得出来,她也对自己有信心。
“嗯,但这次成绩应该会是你最后一次了,”谢老师又笑了笑,看向她,“不要着急,有问题就一个个解决,着急解决不了任何事,有问题就来问我,可以做到吗?”
初初呼出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回去吧,”谢老师说,“出办公室了就别再想这次成绩了。”
“好!”初初轻轻冲他鞠了个躬,才转身出去了。
谢今朝呼出一口气,在她出去后往后靠上椅背。
桌面上还倒扣着几张纸,他重新翻折过来。
是十七班这学期开学后的几次考试的成绩单。
前两次的第一分别是许晦和黄灿。
但这次,文科的第一,不在十七班。
这是真出问题了。
他又叹了口气。
“咚咚咚——”
中办门被敲响,谢今朝下意识抬头。
“谢老师?”站门外的是两个小朋友。
饶越和祝橼。
“要问题?”谢今朝把成绩单再次倒扣回去。
“嗯,”两个女生点点头,走进办公室后又说,“还想找你分析一下卷子。”
“嗯,”谢老师接过她们的卷子,“坐吧。”
他把旁边空的凳子也拉过来。
“……”
上午的零散时间一直是被小朋友逮着问问题分析试卷,谢今朝本想下午的时候再好好分析自己的。
结果下午的时候,他接个电话,被逮去厚德楼,听了一下午的课。
回来晚饭都不想吃,往办公室一坐就是半小时。
不应该。
真的不应该。
第一次知道自己要带实验班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学校的安排很大胆。
大胆到敢把最好的文科班的数学给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带。
但那时的他又很自信,他自信地带着十七班走过第一次月考,第一次期中考,第一次期末考,反响都意料之内的不错。
但他也记得,自己清楚地预判过,高二下期,数学这块一定会有很多人觉得吃力,哪怕是实验班。
他渐渐意识到,为什么说文数是文科生的一大痛点。
他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的水平到底能不能够教好实验班。
一中文科最好的生源都在他手里了,这都不能教好的话,他真的是合格的老师么。
他对好老师的理解是首先要做好本职工作,尽可能让学生或多或少有所进步。
但如果连这批优生都教不好,他还算好老师么。
“没去吃饭?”宋长明站在中办门口,谢今朝抬起头,刚好这个角度能看见他。
“没,”谢今朝说,“在想。”
想什么?
总不能跟宋长明说他怀疑自己吧。
太丢人了。
但问题确实出在他身上,三次考试的不进反退,数学占大头。
宋长明走进来,在他桌上放了一只袋子。
“吃点东西,”他说,“来隔壁喝口茶?”
这口茶必定不是那么好喝的。
谢今朝扯了扯嘴角:“嗯。”
袋子里是一只保温盒,里面有块还温热的三明治。
跟着宋长明进了小办后,宋长明没泡茶,给他冲了杯蜂蜜水。
谢今朝把凳子搬到他的椅子前,忽然看到班主任的办公桌上多了一只烟灰缸。
透明的,玻璃的,他确定以前没见过。
而且他也确定,宋长明不抽烟。
宋长明端着敢泡好的蜂蜜水折返,把谢今朝按进了自己的工位,他坐在了那把已经成谢今朝专属的独凳上。
“空腹不能喝茶,先喝点蜂蜜,”他说,“不是很甜,你应该能喝。”
谢今朝“嗯”了一声:“你开完会了?”
考完试后的日常就是开会开会上课开会开会,这次考成这样,开会简直就成了上课以外的第一件事。
“刚结束,”宋长明说,“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再说。”
“你也没吃饭?”谢今朝问。
“吃了,”宋长明说,“一起买的。”
哦。
谢今朝拆开那只保温盒,慢吞吞地咬了一口那块三明治。
他其实有点讨厌这种食物。
不是因为它本身。
而是因为他的作息相对是比较规律的,一日三餐都是固定的点位,但如果有一顿吃上了三明治或者饭团这种简餐。
那就意味着,今晚有事了。
他喝了口蜂蜜水,觉得现在安静的小办有点让人待不下去。
这个点是班级教育,班主任们都在办公室。
“考后分析,今天不讲话。”宋长明说。
哦。
谢今朝最后喝了一口蜂蜜水。
“来吧,”他把宋长明桌面上那几张五颜六色的成绩单拿下来,“从哪开始?”
“总体,”宋长明说,“这学期三次考试都有不同层次的下滑,跟上期期末比起来最大的是数学。”
“嗯,”他点点头,“因为要赶高三部分的进度,这学期速度拉得比较快,加上本身后面的部分就有难度。”
几乎是每一个部分就是一道大题,几乎没有送分题。
“进度是一方面,”宋长明说,“其实最近的风气没有上学期好,有点松懈。”
这个书记上午也提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进入了一个疲软期,班里的小朋友这半个学期都没什么冲劲。
“考后这几天着重调整状态,”宋长明说,“数学部分能不能走慢一点,太快拉完进度效果也不是特别好。”
他指了指面上的这张单子,数学单科得分明细。
“是,”宋长明说对了,这次是他心急了,“我会注意的。”
“你也不要着急,”宋长明把桌上的一只罐子抽出来,“你着急了学生们会更没方向,进度是一方面,保证进度的同时也要有质量。”
对。
“碧螺春?”他又站起来,偏了点头问谢今朝。
“嗯。”谢今朝点点头,目光落在起身去接水的宋长明身上。
他叹了口气,意识到了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学生们的心急,其实反映的是他太着急了。
上午还在跟初初说别着急,晚上就被宋长明说别着急。
他扯了扯嘴角。
还真是。
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从小办出来后,谢今朝回了中办。
已经九点多了,但中办里一个人都没少。
这次月考文科班整体都考得不好,除了考情分析还要调整反思,本来平时事情就不少,这下全都压上来了。
谢今朝再度抽出那几份成绩单,最下面一张是宋长明做的折线统计图,统计了每个人从期末开始的排名起伏。
这东西学生那也有,他们每周上交给宋长明的“日记本”,扉页就是每个人的各科和总成绩的排名折线统计图。
他盯着那几张统计图看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