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巡查结束,老师们聚在下面简单说了几句,组长才挥挥手宣布休息。
已经九点了,老师们起身各自往房间走,坐在原位的谢今朝低头看了眼时间,碰了碰宋长明的胳膊。
“走?”他压低了声音,又用眼神示意坐自己和宋长明对面的陆圆缺和成蹊。
成蹊指指亮着屏幕的手机:“周致上去拿东西了,等下。”
宋长明点头:“好,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直接过去就行。”
严格来说,这是谢今朝第一次走在成都的小街道。
一年来来回回成都也好几转,地点都很固定,固定的大路,固定的梧桐树,每次都是匆匆走马观花而过,他总是在回程时才后悔没挤时间好好逛过成都。
因此直到宋长明带着他们七拐八绕路过一个学校后门,谢今朝才记起,这所学校自己去年来听过讲座。
“原来你在这读的高中,之前都没听你说过。”看着黑夜里有些模糊的校牌,谢今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考得不好。”宋长明笑了一下,看了看后门校牌,端详了几秒,很快挪开目光。
“这边。”他指指前方还亮着灯牌的一家店面。
灯火通明,谢今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竟觉得这家店有一种莫名的眼熟。
宋长明在所有人之后,等人都进了店门,他轻轻回了点头,目光落在校牌上。
说起来也怪,从教也有些年头了,大小讲座学习宋长明很少落下,但每逢去自己高中的时候,总有些事抽不开身,这么多年过去,这竟然是他第一次回到这里。
出店已经十点半,小街少了些人,吆喝声和喇叭声依旧络绎不绝,灯火喧嚣,只是这个城市毫不起眼的一夜。
喝了一点酒,成蹊挽着周致的胳膊,眯着眼睛看面前的街道。
“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周致掂了掂她挽着自己的小臂:“最近太忙了,好几次都说十点多才下班。”
“嗯,快期中了嘛。”成蹊脑袋一歪往周致肩膀一靠,有气无力地说。
到大路口,成蹊转头对谢今朝说:“有点累,我们想先回去休息了,你们怎么说?”
谢今朝转头看班主任。
陆圆缺站他旁边,他先一步说:“我也回,今早起早了,回去打个电话也差不多睡了。”
宋长明转头看谢今朝:“想回吗?”
夜风多了点暖意,春天就快结束了,谢今朝摇头:“我想再走会,你走吗?”
宋长明于是点头:“走吧。”
于是成蹊重新挽上周致胳膊,冲陆圆缺说:“走吧,也没多远了。”
陆圆缺走上前,似是不放心,又回头道:“你俩看着点时间,别太晚,明天还要早起。”
谢今朝想不通他在担心什么,只敷衍地点点头:“嗯。”
“想去哪?”大街人群还是很多,一点不像十点半的样子,他们走在人群。
“不知道,”谢今朝还是摇头,“随便走两圈吧,这么早回去睡不着。”
于是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成都的街道,头顶榕树新绿的叶片开始扩大,枝桠横生遮住天空,慢慢地,谢今朝觉得眼前路越走越眼熟,很快他看到前方出现他们才出来不久的店面。
“怎么走回来了?”谢今朝歪了歪头,回头看来的方向。
“绕过来了,就从这边走吧,这有条小路,回去也快。”
宋长明指指前方,小路上零星一两个学生,背着书包骑着车匆匆离去。
“这是刚下课,还是过高峰了?”谢今朝低头看时间,比一中的第三节晚自习晚了快半小时。
“他们提前出来的,再几分钟就打铃了。”宋长明看了眼谢今朝抬起的腕表,还有两分钟到十点五十。
“那你们晚上多久睡?”他问。
宋长明回忆了一下:“十二点多点吧,高三后基本一两点了。”
铃声猝不及防响起,谢今朝的表刚跳到四十九,大概学校广播提前了一分钟。
校园一下从寂静跳转为嘈杂,伴随着还没结束的铃声,靠近校门的教学区很快响起一片桌椅板凳挪动的声音。
陡然放大的动静让谢今朝的声音似乎都显得小了两分。
他说:“能进去看看么?”
宋长明愣了一下:“想进去?”
谢今朝点点头,手在又被风吹得翘起来的头发上压了压:“这不没事么,能进就去看看,不能就算了。”
宋长明低着头,几秒后他说。
“走吧,混进去。”
谢今朝转头:“混?”
“嗯,”宋长明伸手指指前面不远处,“这边。”
他领着谢今朝绕到一处偏门,刚刚他们站的那个门陆续出来很多人,这个门却只有零星几个人,保卫室的灯亮着,没人。
“这个叔叔每次下课铃前后都会去小卖部买东西,你在校外看到的人都是走的这儿。”
宋长明站在电子门前转身:“带你看看我的高中。”
谢今朝在他身后两三步外,闻言一笑,跟了上去。
前面来这他走的都是正门,正门离多功能厅很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
他们现在所处偏门进来的一条小路,两侧延伸出更远的小路,隔十米的地方才有一盏路灯,掩在玉兰树后,隐约几个学生穿过小路。
“男女宿舍在左右两边,前面不远是操场。”宋长明边走便和他介绍,其实所有高中的布局和设施理论上都大同小异,每处建筑仔细看都能猜出它的功能用途。
宋长明刚刚指的男生宿舍下有块挺大的坝子,中间栏着熟悉的网线。
“羽毛球场?”谢今朝张大了一点眼睛。
“嗯,周末下午放假,这里人很多。”黑暗中宋长明笑了一下。
谢今朝终于有机会顺理成章引出这个话题,虽然距离他上一次打球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迟意说你羽毛球打得很好?”
宋长明垂下手,笑了一下:“他瞎吹的,小时候家里希望我有个体育特长,学了几个,只有羽毛球勉强坚持下来了,很一般。”
“现在不打了?”
“打得少,没什么机会。”宋长明叹了口气,“每天十点半下班,哪来时间打。”
谢今朝也笑了一下,确实,上次摸拍还是过年了。
“这是学校人工湖。”走出去几步,宋长明手指指向右边。
右手边是高大的小叶榕,树干掩映,能隐约看到前面晶亮的湖面。
“还有人工湖?”两人走上前,穿过茂密的树干,栏杆外现出一片小湖,水面波光粼粼,是湖边路灯反的光。
“嗯,就这一处景观能看了,学校拍宣传片最爱拍这儿。”宋长明两手靠着围栏,身体微微前倾,眼神落在湖面。
“前面有座小桥,教学区回来两条路,一条刚走的大路,还有一条就是小桥,那到宿舍比大路快至少三分钟。”
谢今朝顺着他的视线往前,不远处确实有座小桥,只是上面往来的人比大路的稀疏很多。
“不止是条小路,”宋长明凑近了些,“那常年有行政,走的人不多,大多都是——”
“都是谈恋爱的。”谢今朝打断他的话,笑了一下,真是走哪都有个闻名全校的鹊桥。
“这里谈恋爱被抓会怎么处理?”换了个方向,谢今朝背过来靠着栏杆。
“请家长,做思想工作,一般不做处分通报。”
谢今朝点点头。
大路人群开始稀疏,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在聊着天,偶尔一起笑出声,两边玉兰花树已经冒了好几簇花骨朵,路灯下雪白的花瓣紧闭含羞,正是春意浓的时候。
宋长明的视角在人工湖湖面,他想起读书那会总有人把这儿叫成情人湖,鹊桥时不时就有被抓的“典型”,八卦总是很快传出,但总是没人能完整地说出实情。
现在鹊桥没什么人,大约这几年行政力度够大,或者他们有了新的阵地,这会才刚下课十分钟,这里已经隐隐有了静默的味道。
毕竟宋长明不属于这里了,他对这里的一切熟稔都定格在十多年前他的十八岁。
“那边两个,干嘛的,还不回去——”
谢今朝猛地抬头,转过来正好和有些怔愣的宋长明对视上。
“行政?”
刚混进来就被抓包?
这么背的?
宋长明看了他一眼,远处出声的地方传来脚步声,有人打着手电靠近。
他再次在脑海里回忆辨认了一下,冲谢今朝一笑。
“放心,熟人。”
熟人?
能多熟?
谢今朝惊疑不定的眼神在他和远处在黑暗中靠近的人影上流连,很快那道声音又说。
“说了高中是关键时期不要浪费在谈恋爱上,还有晚上不要靠近湖边,马上熄灯——?”
人影逐渐清晰,谢今朝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和谢今朝刚刚的惊疑不定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们——在这干嘛?”中年人此刻的声音有些干巴巴,他的视线在他和宋长明身上来回,落到宋长明身上停顿了很久,像在仔细辨认。
“你长得怎么这么眼熟,哪个班的?”
宋长明笑了一下,站直身体,头稍微低了点:“六班的,宋长明,郝老师,好久不见。”
被叫郝老师的好老师在听到宋长明这个名字时愣住了。
回神他退了一步,上下继续打量着他,好半晌似乎才勉强辨认出。
“宋长明?”他重复道,“你是宋长明?——”
谢今朝跟着他的视线把目光落在宋长明身上。
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不是?
郝老师似乎很震惊,眼睛张大了一圈,眼尾有细细的纹路,看得出他对宋长明的印象应该相当深刻。
宋长明笑着说:“我都三十了,出来十几年变化大不是应该吗。”
郝老师的手电筒还没关,闻言他又反应了下,才从刚刚的震惊里抽离,慢慢举起手机关掉手电。
“你又是谁?”郝老师的视线终于又落回谢今朝身上。
我?
谢今朝正要开口,宋长明先他一步说道:“朋友,我们带班研学游,晚上住附近酒店,出来走走,路过这里说进来看看。”
郝老师“噢”了一声,随即走上前一巴掌拍在宋长明的肩膀上。
“不像话,来成都不给我打电话,还有,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什么意思?”
嗯?谢今朝眨眨眼。
这人语气还挺凶的,早年他说这话应该相当有震慑力。
宋长明摸了摸被拍打的地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毕业就去一中了,平时没什么得空的时候,今年当了班主任,比您带我那会还忙。”
谢今朝垂着脑袋,悄悄扯了扯嘴角。
“借口,”郝老师叹了口气,“不就是心里过意不去又不好意思跟我们说。”
他把目光又落到谢今朝身上:“现在好了,十几年过去了,再看到你就在学校给我谈恋爱。”
啊?
谈什么?
谢今朝眼睛也睁大了一圈:“郝、郝老师,我们、不是谈恋爱、真是、路过,路过。”
郝老师也瞪了他一眼:“我能不知道吗,你心虚什么。”
什么?
我心虚?
“……”这个场合不适合再做争辩,于是谢今朝立刻闭嘴,低眉顺眼地站到宋长明旁边。
宋长明看了他一眼,出口声音有些无奈:“真没有……”
“没有什么,你敢说你不是心里过不去,这么多年有什么过不去的。”郝老师叹了口气,觉得这个话题扯起来又要两小时了,于是又看着他。
“——哎你都说三十的人了,板正起来了,大变样啊。”
如果不是这个名字,郝雨知大概完全想不起曾经的宋长明了。
“我要还跟高中那样你看了才来气吧,”宋长明笑了笑,也放过了上一个话题,“现在挺好的。”
郝老师再度叹了口气,再度上下打量了宋长明一次。
“嗯,有我当年的样子了。”
宋长明笑了一下:“您教得好。”
郝老师没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