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那天的早上,跟往常一样,谢今朝起得很早,按惯例给偏偏准备好食物,推开满面的冷风,和已经在客厅等了有会的宋长明一起出门。
依旧是灯火通明的阶梯教室,他们并排走进正门。
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谢今朝转头问宋长明:“你紧张吗?”
宋长明笑了笑:“没什么好紧张的,结果也有大致的预估,只看发挥。”
谢今朝笑了下,豆浆杯在他手里抛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滑进面前的垃圾桶。
“走吧,进去坐着,外面冷。”
“好。”谢今朝点头。
一样的流程,一样的内容,等到按部就班发完卷,坐在监考员甲的凳子上,谢今朝眯起眼睛看向对面板报下的监考员乙。
宋长明对上他的目光,弯着眼睛回看。
几个月前第一次月考,也是这样的监考位。
很快音乐响起,原本还聚在走道捧书复习的学生这会有了说话声,脚步声,桌椅被碰撞摩擦,一切井然又熟悉。
只几分钟,这间考室坐满了学生。
熟悉面孔不多,教室没什么杂音,谢今朝靠着墙壁,低头看腕表数着下一道指令的时间。
最后一道指令尖锐响起,教室里很快响起笔尖摩擦试卷的声音。
谢今朝坐在座位上无声发呆,环视考试的学生、试卷、窗外早就光秃的银杏。
宋长明依旧靠着瓷砖墙壁,时而和他对视。
谢今朝心情好时冲他一挑眉,无声地和他对上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宋长明似乎也乐得于此,时不时两人互相勾着压不下去的嘴角,齐齐偏头看向窗外。
期末考是统考,加上第一学期没有合卷,文综三科分开考,平时考试压缩了中间时间,期末相对正规,因此结束考试是第三天的上午。
每天监考的考场不同,最后一场地理考试,谢今朝和宋长明监考的教室里坐了不少十七班的学生。
通知了可以离开教室后,宋长明弯腰整理试卷,忽然喊住这间考场还没走出去的初初。
“初初,回去和许晦一起组织大家把桌椅归位,安排一下同学做好教室和走廊阳台清洁,我一会到班上说事情。”
初初点点头,刚结束考试,大约是缺氧,她脸上红彤彤的。
“好的,宋老师、谢老师,那我先过去了。”
“嗯,去吧,辛苦了。”
初初扬起笑,小跑着挤出人群:“晦晦晦晦——走,今天哪两个组负责卫生来着,让他们准备下,走廊桌椅搬完后就开始打扫。”
许晦正在走廊跟饶越争论一道选择的归属问题,闻言声音一顿,扬声道。
“来了——”
很快十七班外面堆积的桌椅被笨重地拖进教室,楼梯拐角地上堆的书本试卷也被抱走,时不时有人暴跳如雷喊两句:“哪个又拿了老子的语文书——”
“我昨天考完的英语卷子呢我操,我不放桌上了吗,我同桌呢,同桌——”
“吼啥子吼,试卷找不到就找我,我是文件夹啊,找抽屉啊——”
“那边对答案的别对了,考完一科丢一科,丢完了怎么又捡起来了,赶紧来搬桌子——”
许晦挤着人群站上讲台,初初在旁边帮着搬桌子,因为又吼又动,额头沁起细密的汗。
许晦出了教室:“付一——覃尧——还有这么多男的呢——”
后边传来应答:“这,刚从办公室回来。”
“这时候还上什么办公室,都去阶梯教室交卷了,没、答、案、的——”
许晦拉长了声音:“赶紧去帮初初搬桌子,考完自己东西不收拾等着别人给你收是吧,赶紧,别把初初惹毛了。”
几人脸色一惊,挤着人群进了教室。
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扯开嗓子的吆喝以及各种摆龙门阵开玩笑的杂音之后,教室终于还原到了考前整齐但凌乱的状态。
众人依旧没消停,各自坐在位置上吊儿郎当同四面八方讲话,教室实在算不上安静。
初初站在讲台上,一辆冷酷地环顾教室,最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晦晦你去接杯热水喝,别嗓子吼哑了,明天还出去玩儿呢。”
许晦点点头,如释重负地靠她身上。
“终于考完了,累晕了。”
初初抱着她的胳膊捏了捏:“明天出去玩儿,好好休息休息,马上过年了欸。”
许晦继续扒在她身上,有气无力道:“我要吃火锅——”
初初笑着说:“吃吃吃——”
“奶茶——”
“喝喝喝——”
“冰淇淋——”
“吃吃吃——不行,这个不可以,快起来去接热水,一会宋老师要回了。”
许晦有气无力地“喔”了声,两人下了讲台,和教室其他人一样,坐位置上前言不搭后语地吹牛聊天。
兴头直到谢今朝和宋长明回来还没下去,像夏天傍晚的麻雀开大会。
谢今朝站在门外打趣道:“看吧,憋久了,好久没听他们叽叽喳喳说话了。”
宋长明也笑:“也该放松了,走吧。”
教室众人兴奋劲没过,他也没想泼冷水,只把重要事项挑出来说明,然后宣布:
“月底拿通知书,届时召开家长会,具体时间晚点我会发给你们和家长群,在此之前,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家长会”,实在不是个多么美好的词。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众人欢天喜地地原地解散,收拾东西的,早收拾完一声令下就跑路的,几乎只有前后二十分钟,教室就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寒假,总算不紧不慢地来了。
踏出校门的每一个学生,脸上都带着最简单的笑。
“终于放寒假了。”
车窗外几个学生跟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四周都是喧哗的热闹,校门口挂满红色灯笼,这个场景之下,只差应景的音乐。
宋长明笑了笑:“你还早,明天还要早起去教育局改试卷。”
谢今朝叹了口气。
是,他的寒假,还要再晚些。
虽说早起,但比平时上班还是晚些。
谢今朝起早遛狗还得了空在小区门口超市买了把鲜面条,给宋长明发了条微信,他哼着口哨牵着偏偏回家。
宋长明敲门时,谢今朝刚刚起锅番茄炒蛋。
“只有这道菜味道还算拿得出手了,凑合一下吧。”谢今朝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宋长明莞尔,很捧场地说道:“怎么会。”
早饭结束,两人是散着步去的教育局。
距离不算远,刚好消食。
走的是湖边的远路,谢今朝没在早上走过这条路。
宋长明边走边给他补充了些开会没讲到的注意事项,最后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
“眼药水?”谢今朝歪歪头看过去。
“嗯,”把小盒塞到谢今朝手里,“长时间改卷眼睛受不住,偶尔滴点会缓解些。”
谢今朝点点头,扯出一个笑:“谢谢。”
他把小盒子拆开,拿出里面的眼药水放进兜里。
手指在口袋握着眼药水,他轻轻摩挲药水瓶,冷风席面,吹得他眯了眯眼睛。
“中午来我家吃饭吧,昨晚买了些菜,刚好今天吃。”
谢今朝手上动作顿了顿:“中午只有两小时休息时间,来得及么。”
宋长明一笑:“还来得及让你再睡一会。”
谢今朝点头应下。
“我给你打下手,快些。”
“好。”
第一个上午的阅卷还算顺利,谢今朝眼睛有些酸,中途滴了两次眼药水,总体进度中上,勉强不算太落后。
中午宋长明简单炒了三个菜,时间只来得及打了个蛋汤。
“上次还说下次来我这给你开瓶山楂酒,结果这次只有三两个菜招待你。”宋长明放下最后一盘菜,表情有些抱歉。
谢今朝摆摆手:“哪的话,你少说点这种讲理的话我心里都好受些,吃吧。”
宋长明点头,饭菜还飘着热气,冬天里的热饭热菜确实会让人有种幸福的错觉。
饭后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谢今朝从椅子起来:“我回去休息,一会还是提前二十分钟我们出发?”
宋长明转头看他,他正在收拾和和留在沙发的猫毛,客厅光线不是很充足,是以谢今朝觉得现在的宋长明看过去有种意味不明的深意。
但他没来得及展开想象,一上午的集中精力改卷让他此刻大脑有些宕机。
宋长明的话就在他恍惚的片刻传来。
“就在这休息吧,一来一回耽误也休息不了多久,客房一直有打扫,去躺会。”
谢今朝垂下眼,低头看到脚尖拖鞋。
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宋长明家,他说家里鞋套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于是给了他一双新的。
于是这双拖鞋似乎成了他的专有,时间久了他都忘了两人原本好像该有的边界感。
一来就习惯性地抽出这双鞋换上,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
“太不客气了。”谢今朝没抬头看他,轻声说道。
闻言,宋长明直起身,靠在客厅转角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吃饭不还说让我少讲理,怎么现在又客气上了。”
谢今朝看着他,光线还是有些模糊,他觉得一定是自己上午长时间看电脑屏幕的原因。
但他这时脑子确实有些不清醒,以至找不到话反驳自己刚刚的“客套话”,感觉像自己给自己上套了。
于是他又低了点头,声如细蚊:“打扰了。”
“别、讲、理。”
宋长明靠着的身体站直,抬手指了指旁边关着门的房间。
忘了这是第几次来宋长明的房子,但这是第一次谢今朝进这间房子的卧室。
客卧收拾得很干净,是宋长明一贯的风格,浅灰色的床单。
谢今朝叹了口气:“还要麻烦你洗,真有点不太好意思了。”
宋长明又靠在门边上,微微低了点头,这个视角能看到旁边人的侧脸:“客卧不就是给客人住的,想这么多做什么,去休息吧,一会我叫你。”
谢今朝差点又要脱口而出一句“麻烦了”,感受到视线抬头看到宋长明弯起的眼尾,于是话在喉咙边滚了一圈,他答道:“好。”
门被轻轻关上,谢今朝没急着休息,他站在门口打量这间房间。
不像商品房的精装,每件家具应该都是精挑细选置办来的。
落地窗不太大,但可以看见远处的岷江,跟他家的格局有些相似。
看了半晌,他转身,沉默地躺上床。
很软。
谢今朝轻轻呼出一口气,把头埋进枕头。
淡淡的洗衣液香,不知道是不是和主人家呆久了,隐约能闻到枕头和被间若有若无的茶叶香。
谢今朝横平竖直地躺着,躺得非常板正。
比起在家里被子都能被踢下床,这时的他显得格外拘谨。
甚至另外半边床都还保持着进人前的平整,他拘在这边,像回到了狭小的宿舍床板。
陌生的空间,陌生的四件套,但熟悉的味道。
本只打算闭目假寐一会,没想到慢慢睡着了。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谢今朝忽地从床上坐起来。
眼前景象从模糊到清晰,反应好几秒,谢今朝才想起这是宋长明家。
他起身,开门。
“差不多了,收拾收拾,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谢今朝点点头,抬手薅了把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转身回到床前。
被角褶皱被理好,一切恢复到他进来前的样子。
临关门前,他再次看了眼不算多大的客卧。
“走吧。”
宋长明走过来,眼前一只黑色保温杯。
“冲了点蜂蜜水,下午改卷喝一点。”
谢今朝眼睛在杯子上停留,没有立刻伸手接。
“是之前学校发的杯子,没用过,拿着吧。”
宋长明把杯子放到他手上,随即转身。
和和绕到谢今朝脚边,轻轻蹭着小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最初高冷的酷猫也慢慢对他展示出了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