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谢今朝特意早起把睡得迷糊还在流口水的偏偏揪起来,套上了新买的大红色小袄子。
郁女士起得比谢今朝还早,谢今朝到客厅时,她已经发好了面团。
“难得看你起这么早,”她说,“豆浆打好了在里边儿温着,收拾好过来包饺子。”
谢今朝凑过去:“什么馅儿的?”
郁女士擀面杖往桌上轻轻一敲,抬起一点下巴:“谢老师还要点菜不?”
谢今朝叹了口气:“郁老师不就会一个馅的,还有我能选的余地么。”
郁老师“哎哟”一声,抄起擀面杖:“我还会笋子炒肉的,你试试不?”
谢今朝笑得摆了好几下手:“您少跟楼下大妈摆点龙门阵吧,精华全给学走了。”
“别废话,赶紧的,你就在这坐着给我擀皮儿,哪也别跑。”
谢今朝端了豆浆出来,叹了口气,走到餐桌旁接过擀面杖。
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是给人打下手的命了。
玄关传来开门声。
“都起这么早?”谢今朝擀好张饺子皮递给郁女士,两人速度相当,几乎同步。
“嗯,买菜哒,中午小宋不是要过来吃饭,”谢父冲举了举手上的口袋,“准备做点家乡菜,再做点新学的川菜,你给我打下手?”
谢今朝冲他扬了扬擀面杖:“来晚一步,已经被预定走了。”
郁女士瞪他一眼:“擀快点,一会去给你爸打下手,一会人都来了菜还没好。”
谢今朝撇嘴应了声,慢慢加快速度,最后比郁女士还快出些,腾出手包了好几个一看就是他包的饺子。
谢今朝盯着托盘里不甚饱和的饺子,歪着脑袋左右端详。
郁女士洗干净手出来端饺子,拍了下谢今朝胳膊:“别看了,你这技术下锅就破皮,煮好端上去就知道哪些是你包的。”
谢今朝稍微挣扎了一下:“志不在此。”
郁女士闻言一笑:“你也没多大志向。”
谢今朝这回确倒是没再辩解。
他的志向在什么地方呢。
站在厨房边角切着菜,绿色的莴笋在有节奏的刀速下从块变成片再变成丝。
他觉得自己去做厨房墩子应该挺有前途。
打下手怎么了。
把笋丝拨到菜刀,移到盛了半碗清水的碗里,笋丝根根分明,青绿地荡开不完整的波纹。
打下手也是要有水平的。
谢今朝非常满意自己常年打下手攒下来的刀工。
谢父起锅煎油,回声找切好的莴笋丝和胡萝卜丝。
“刀工确实越来越好了。”谢父也感叹了一句。
谢今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认下了这声夸赞。
一声热油溅开,谢父继续转身,操着锅铲来回翻转拨弄。
等到谢今朝剥完蒜,切好最后一撮姜丝,他洗过了手准备出去看看。
厨房门开的瞬间他听到大门发出的两声轻响。
他看了眼蹲门口摇尾巴的偏偏,走过去开门。
“中午好。”宋长明笑着对上谢今朝。
谢今朝也笑:“进来吧,外面冷。”
宋长明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谢今朝叹了口气:“都说不要带这么多东西来了。”
宋长明笑着回:“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自己留着吃的。”
郁女士闻声而来,不出意外“哎哟”了一声:“小宋,来这儿不用这么讲理,太见外了。”
“阿姨,这是自己种的果果和菜,还有自己留的茶叶,给您和叔叔尝尝。”
宋长明顺着扑他身上的狗头,勉强把兴奋的小狗从腿上扒下来。
谢今朝在狗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郁女士笑得咧嘴:“我跟你叔叔来一趟这儿,让你们费心了。”
宋长明闻言又一笑:“不值钱,就是一点心意。”
班主任进了厨房,跟正准备最后一道汤起锅的谢父打招呼,不出意外地被三人赶出厨房并被拒绝了帮忙的申请,一顿饭只勉强抢到了拿筷子的任务。
谢父郁女士对宋长明的了解不多,一顿饭从最开始的客套寒暄到学校再到个人生活,宋长明的得体让二老开怀。
“小宋年轻有为,做你的学生每天应该都很愉快。”谢父感叹道。
谢今朝一筷子鱼香肉丝下肚,心想。
也是未必。
语文老师宋长明和班主任宋长明,是两个人。
郁女士听得笑,也对宋长明印象很不错,最后都不忘回归她的八卦本心。
“小宋现在是一个人吗?”气氛恰到好处,郁女士才开着玩笑插了句个人生活的话题进来。
宋长明轻点了下头:“是的阿姨,我还不急,还早。”
谢今朝余光里多看了他一眼。
还不急?
郁女士走过场般地又加了两句长辈千篇一律的关切,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
宋长明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只几个瞬间和谢今朝有过短暂对视。
小房子餐桌不大,几个胳膊的距离,很难无意避开。
新年第一餐吃得还算圆满。
饭后谢今朝洗了草莓,谢父掏出不离身的茶具,有模有样地泡茶喝。
宋长明看得仔细,偶尔出口的配合给了谢父莫大的情绪价值。
谢父从柜上掏出只茶叶罐:“苏州碧螺春,上个月我们在苏州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自家种的。”
“下次可以跟我说,”宋长明说,“我有同学在那边,家里做这个,我常在他那预定,绝对本地人。”
谢父眨眨眼,递过去一杯茶汤清亮的碧螺春,茶叶蜷开长舒,热气在阳台光下旋转晕开。
谢今朝靠在靠枕上,一边摸着狗头一边看阳台。
宋长明在谢父邀请下接手了茶具,温杯、投茶、注水、出汤。
动作熟稔,茶汤在盖碗里摇晃,远远闻到很淡的茗香。
谢今朝抱着偏偏脖子凑近了看,是宋长明带来的竹叶青。
随即心下恍然,怪说宋长明身上总有初见的一杯碧螺春香,明是自己不懂茶,闻着差不多就只记头道香,信手先入为主。
盖碗一开,茶叶青绿,卷起袅袅白烟,空气中蒸腾着悦人的茶香。
宋长明抬头看见谢今朝,手掌向内往下一点,十分礼貌道:“请。”
谢今朝笑了一下,在谢父之后端了一杯。
要说差别,竹叶青似乎回甘更久,隐约很淡的豆香。
“这就是峨眉山竹叶青?”谢今朝挑眉,看向矮坐的宋长明。
他摇摇头:“这是自家种的,比不上正宗的。”
谢今朝咂舌,点头肯定道:“香。”
四川冬日阳光本不多见,今年大约遇到暖冬,十几楼的小阳台这个冬日时常被温暖裹挟。
班主任头顶有一捧明亮的光,茶汤悠悠,极目远眺,远处岷江滚滚,但现在正值枯水期,其实不能这么形容,滚滚而来的也不是江水。
下午,谢今朝给二老打了招呼,和宋长明一起出门。
这是元旦前就组好的局,陆圆缺家这会也很热闹,成蹊眼疾手快地抱住进门就开始到处扑的偏偏,一口一个“乖乖”,差点喂了满嘴狗毛。
陆圆缺和迟意扣下手里的牌,对成蹊半途而废的行为十分不满。
“快点,就指着这把翻身了,赶紧。”
成蹊抱着偏偏坐回饭桌,抓起反扣在桌面的牌开始端详。
谢今朝走到陆圆缺旁边。
“斗地主?”
“嗯,”陆圆缺把最后一张牌理好,“你等会啊,马上打麻将。”
谢今朝“嗯”了一声,转身问宋长明:“班主任会打麻将不?”
宋长明点头:“会一点。”
迟意丢出一个炸,抬了点头:“真假,那你之前赢了我那么多钱算什么?”
宋长明谦虚道:“算意外。”
谢今朝笑出声:“算你运气不好。”
随后他用胳膊肘碰碰宋长明:“那你来吧,我买马。”
宋长明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谢今朝说这话的真实性。
陆圆缺喊了声“报双”,替他解答:“放心吧,以前没少教他,就个人精。”
谢今朝狠狠揉了把面前哼唧的狗头:“也就比你好一点点啦。”
宋长明笑了一下:“好。”
第一次看陆圆缺把他家牌桌拖出来,谢今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多啧了两声。
“都落灰了。”
陆圆缺拍拍防尘布上的灰:“买来丢那就没管过,都说再不用拖乡下算了。”
迟意笑了:“寒假可以拖回去,反正你过年都在牌桌过的。”
谢今朝摸摸下巴,抬头对上迟意不明就里的眼神,忽然有些心虚。
这算他为数不多怂恿陆圆缺冲动消费的后果之一。
他有些虚情假意地赶紧帮着收拾,嘴上说着“平衡工作平衡生活”,手上殷勤开机。
“周致怎么还没来?”陆圆缺转头问成蹊。
成蹊撇了撇嘴:“还在忙,说晚一点。”
陆圆缺点点头。
谢今朝搬了个凳子坐在陆圆缺和宋长明中间,脚边蹲着好奇宝宝偏偏,嘴里叼着它干爹新买的玩具,尾巴摇成扫把,眼睛湿漉漉的。
洗牌,砌牌。
丢骰子定庄后,谢今朝起身捞了牌堆里最后一张牌。
谢今朝看了一眼就把牌放进衣袋。
第一局已经开始,谢今朝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旁边的宋长明。
他很安静地装聋作哑,眼睛一错不错地来回瞥左右两边,最后又起身看看对面两人。
啧。
谢今朝往中间里看了一眼,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似是感受到了谢今朝的注视,在又一对碰牌后,宋长明抬起头对上谢今朝的眼睛。
你相信一气呵成的默契吗。
谢今朝绕回来坐下,继续看宋长明的牌面。
再来回算了一遍后,谢今朝在心里小舒了口气,反正他信了。
门铃传来声音,谢今朝回头。
陆圆缺面不改色地摸起一张牌,“啪”一声清脆碰在牌面。
“不好意思先跑一步——周致来了。”
谢今朝一挑眉,分了点视线到他的牌面。
难得看陆圆缺这么小点的牌都跑的时候。
门口传来声音,谢今朝起身。
眉眼舒朗,眼角微弯,看着忽而让人很安心,他对她点点头。
牌桌传来成蹊的声音:“什么——”
谢今朝回头,宋长明和成蹊牌面已亮,余下迟意的牌面倒扣,他凑过去。
“开张可以啊,班主任。”他拍拍宋长明的肩头。
宋长明转头冲他笑了一下。
“运气好。”
迟意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你别说话。”
周致过去搂着成蹊的脖子,头往下看着她的牌面。
“来一把不?”成蹊卸了点力靠在她身上,懒洋洋地问道。
“不来,累得想吐。”周致换了个语气,声音也懒洋洋的。
“嗯,”陆圆缺看了眼时间,“玩一圈,一会去把饭吃了。”
成蹊有气无力说道:“吃清淡点的,最近上火。”
迟意点点头:“板栗鸡汤喝不喝?”
“好。”
分不出脑子再想别的,众人都是听安排的懒鬼,纷纷应好。
饭后天色已暗,几人走过湿地公园。
夜幕垂微,人工湖对面的远景楼开了灯,桥上霓虹灯和来往车灯辉映,人潮不算汹涌,只是湖面起了涟漪。
成蹊挽着周致的胳膊感叹道:“好久没看过这个点的夜景了。”
周致点点头:“元旦这几天还有音乐喷泉,找时间我们吃了饭也来看看。”
成蹊笑着看向湖面:“行啊。”
陆圆缺和迟意并排在前面一点,闻言转头:“这几天也有喷泉?”
周致点点头:“办公室老师们聊天说的。”
“之前都是周五周六开,”迟意说,“元旦也有?”
谢今朝问:“什么音乐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