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队伍中间。
到操场找到秩序表上的班级位置把凳子摆好了,又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覃尧和初初组织着班级的排列,来往班级很多,人也很多,不得不放慢排凳子的速度。
谢今朝把最后一把凳子放好,走前面来打量队伍。
一个勉强四平八稳的矩形。
他点点头,对站一边的初初和覃尧说:“嗯,差不多了,辛苦了,赶紧去休息会,别脱外套,会着凉。”
两人点点头,覃尧忽然指着面前第一排中间的两只靠背椅:“谢老师,这是我们多搬出来的两张凳子,你和宋老师的。”
颜色和周遭的一片浅色木制椅子有所差别,不像一批所制。
谢今朝看了一眼:“靠背椅不是每个班都固定和学生人数一致的吗,哪来多的?”
覃尧就等着他这句,微微抬了点下巴:“初初说思齐楼有些教室是空置的,我们之前问了宋老师可以借,怕其他班提前搬完,早好些就搬了两张放宋老师办公室。”
谢今朝恍然:“我说之前怎么看小办多了两张凳子还摞得整整齐齐的,这么有先见之明。”
覃尧和初初点点头,很满意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时齐思铭冲上来一把搂住谢今朝脖子:“谢老师元旦少布置点作业可以不,这次元旦作业其他科已经布置好多作业了。”
在他身后立刻跟上了一群人捣蒜般的点头和“嗯嗯嗯嗯”声。
谢今朝笑着拍开他的爪子:“没大没小,第一个就给你加作业——对了,付一,第一次月考要你抄的题,我才想起来,明天记得拿我办公室。”
付一眨了眨眼睛,站在旁边有些无辜地指了指自己。
“啊?”
做梦都没想到几个月过去,旧事还能被重提。
周围有人在问什么题。
叶程头也没回地大声道:“也没什么,就第一次月考无缘140的集合呗。”
周围配合地爆发出笑声。
付一咬牙:“你有毛病吧。”
有人挑衅,自有人被激将。
很快这个人扑那个人,场面又乱成了一团。
“多大人这么幼稚。”谢今朝边说边摸出手机,幸灾乐祸地点开了录像,招呼着推搡扑腾人的名字,录下这群幼稚鬼狼狈的样子。
察觉到的众人又七上八下地冲上来捂镜头,镜头转过来对准谢今朝和刚回来的宋长明。
“越玩儿越野了是吧。”
谢今朝没跟他们一块幼稚,手机被不知人堆里的谁举到,哄闹渲开一片。
宋长明被眼前这一幕逗笑,只说了句:“六点四十五必须归位,校长会致辞。”
众人勉强齐整地应了声,然后声音又散开,融入周围晕开的打闹中。
谢今朝和宋长明最后也没坐他们力保下的椅子,哦,说法不对,他们只是把第一排的椅子调个顺序,他们坐到了边儿上。
坐下后,宋长明问道:“你今晚要不要早点走?”
谢今朝“啊”了一声,转头看他:“为什么要早点走?”
“叔叔阿姨不是还没走么,回去陪陪他们,”宋长明说,“这边没什么事,结束就九点半了,回去还要讲下放假安排,剩不了多少时间。”
谢今朝抿了抿嘴唇:“那不行,留你一个人在这吹冷风。”
有点良心不安。
宋长明笑着摆手,从地上拿起个口袋。
“这是什么?”
“放办公室的毯子,偶尔中午值班不回去,我在办公室会搭着眯一会儿。”
谢今朝点点头,却看宋长明掏出了两块毯子。
“怎么有两块?”
“这几天风凉,多拿了一块来,平时都放柜子里。”
宋长明把一块递给他:“干净的,晚点会更冷,凉风吹久容易感冒。”
谢今朝犹豫了下。
宋长明看出他的纠结,把毯子放在他腿上,指了指旁边:“拿着吧,我让他们都带了厚外套出来,有毯子的也带上了,这会硬撑到时候感冒元旦就亏了。”
谢今朝听到最后一句,心里的坎才迈过去,抬手接了毯子。
展开柔软的毯子,谢今朝问:“你以前每年元旦都这样?”
宋长明摇摇头:“看情况,偶尔搭班的班主任也会让我回去,一般都没什么事儿。”
谢今朝应了一声,手上摩挲着毛毯舒服的面料,眼睛盯着前面舞台上来回调试的灯光。
十六班这会才整队完毕坐下,陆圆缺把凳子挪到边上,跟谢今朝隔得很近,一只手臂的宽度,算半个同桌。
“一会什么打算?”陆圆缺凑了点头过来。
“不知道,班主任让早点回去陪爸妈。”
陆圆缺看见谢今朝搭在腿上的毛毯,眉毛一挑,语气逐渐慈爱:“我以为你不知道外边冷,还知道带毛毯,长大了啊,朝朝。”
谢今朝眼睛都不眨:“滚,这是人班主任送的温暖,分你一半儿不。”
陆圆缺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用不着,我自己有。”
随即陆老师弯腰从带的口袋里掏出叠厚厚的毛毯。
半晌,谢今朝戳戳他毛毯上灰色的纹路:“一会你早点走不,我帮你看着,把你风湿吹发了,迟意回头要怪我。”
这话怎么跟刚刚他跟成蹊说的一模一样。
陆圆缺摇摇头,慢慢把毯子展开:“不用,刚来没事少请假。”
谢老师于是老气横秋地点点头:“自己掂量着,都三十的人了,还整天以为还十八。”
“你才三十,算起来我还比你小三个月。”陆圆缺食指和拇指圈起来,比了个“三”。
“月份这种东西,三岁以前才看,你越活越回去了吧。”
“你有毛病吧。”陆圆缺终于笑出来了。
六点四十五,众人在准备音乐中归位。
谢今朝和宋长明坐在班级的最边角,四下都被背景音乐覆盖,两人之间距离很近,肩膀和肩膀稍有动作就会抵到一起。
宋长明弯了点腰,躬身拾起谢今朝落下的一角毛毯,替他重新搭在腿上。
没什么光,舞台的灯光正慢慢调暗,主持人在念着词,校长马上就要上台。
谢今朝盯着那一角被理起的毛毯,校长在上面说话的声音有些遥远的不清晰。
直到众人欢呼,主持人再度上台,念着喜气洋洋的串词,来自前后左右的笑声和叫好声逐渐把他包围,视线才渐渐清亮。
节目开始,学生们没一刻闲着,偷偷掏出手机拍照的,扛着大炮朝前面找好视角,还有四面八方聊天的,讲八卦的。
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形容,这不是千篇一律的校园小说能囊括的丰满和立体。
但谢今朝没什么文笔,他想不到要怎样记住这一刻。
于是他也掏出手机和学生一起拍照记录,舞台上精心设计的节目,翩翩起舞的女孩儿,台下讲话的学生,偷吃东西的学生,偷玩手机的学生……
这似乎才是他想象中具象化的高中。
比起已经模糊成碎片的记忆,面前这段崭新的,还没来得及录入大脑的场景,似乎更为鲜活。
因为他在最怀念高中的时候身处在了永远回不去的时光,他是局外人。
所以这段记忆格外珍贵。
不用顾及老师在一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让他以第三视角再站回自己的高中,或许也能看到一个和现在截然相反、意气风发的高中生吧。
夜风一阵一阵,谢今朝原本还担心自己可能会着凉,虽然刺骨地冷,但混合着这群年轻人里的活力,像传染似的,让他浑身透着一股暖意。
比起谢今朝和宋长明坐在第一排聊天,十七班后边儿热闹得快比上赶集了。
初初忙完回来,许晦已经把东西都摆好放在操场这块儿的足球场的塑料草坪上,众人围成一团席地而坐。
覃尧递过初初的毛毯,初初道了谢也坐在地上,毛毯搭在腿上,又分了一半给左右两边的许晦和饶越,嘱咐他们把拉链拉上。
“快,拆!”饶越兴致勃勃地盯着地上的崭新的扑克牌,两眼放光。
初初赶紧先说:“先说好,玩儿归玩儿,每个节目开始还是要站起来鼓掌叫好,尤其轮到我们班的时候,气势一定不能输,知道吧。”
许晦拍了一下巴掌,应道:“放心,大家都懂。”
初初放心地笑了一下,然后把牌盒捞过来,动作熟练地拆封洗牌。
付一问了句:“外卖点好了吗?”
覃尧应了一声:“一会到了打电话,我们几个去拿,这回先喝点奶茶吃点零食凑合。”
初初咬着吸管,吸了一大口奶茶,心满意足道:“爽。”
她指指面前已经洗好的牌:“来吧,炸金花还是什么?”
饶越附和道:“炸金花炸金花,人这么多炸金花最好玩儿了——白板去了没,记得留下,白板多好玩儿。”
初初“嗯”了一声,又洗了一遍牌说道:“谁发牌?”
齐思铭率先伸手:“我来——”
于是牌局就这么在两个班主任眼皮子……嗯,背后,玩儿起来了。
四周喧哗声和音响声太大,他们的声音根本传不到前边,这群人玩得忘乎所以。
唯独不敢忘的就是班长开头耳提面命的话。
于是每个节目的开头结尾,十七班都贡献了雷鸣般的掌声。
直到十七班的节目。
主持人还在台上念串词时,初初闻声一个激灵,手里牌一丢:“甩了——快起来准备捧场——晦晦赶紧把你相机准备好,我带着你去前面,我手机抓拍,你录像。”
许晦看了眼自己的牌,也往下边牌堆一丢:“烂牌,丢了——好,我马上去拿。”
谢今朝看了眼宋长明,偏了下头问:“是不是到我们班了?”
宋长明点头:“对,我拍几张照片。”
谢今朝闻言也站起来,往舞台上张望。
节目很顺利,谢今朝拿着手机忙不迭抓拍,还录了个视频。
身后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台上女生们跳得很好,谢今朝越看笑得越慈祥。
这场节目从策划到排练再到正式演出其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他这会站在台下,作为实习班主任,给他们拍照,录像,他慢慢心里居然生出了一股……
小小的自豪。
谢今朝被自己这想法逗笑,笑容藏都藏不住。
宋长明转头看他:“高兴?”
谢今朝点点头:“有点小小的骄傲,虽然这个节目跟我没什么关系。”
宋长明的笑声不轻不重落下来,刚好他能听到。
谢今朝本以为这样鼎沸的人声,细小的音节都应该会落单。
没想到还是被他捕捉到其中细微的音符。
或许是入夜了,这会的风更显得凉,吹得额前碎发毫无规律地飘摇。
宋长明替他拢了拢毯子,凑近了些:“冷吗?”
他把自己的被子又折开一半,搭在谢今朝腿上的毯子上。
谢今朝笑了一下,把毯子理回去:“你忘了我哪人了?我们那早两个多月就开始下雪了。”
宋长明还是把毯子在他腿上盖好:“再不怕在风里吹这么久还是会头疼,一会结束我在办公室给你冲杯蜂蜜水,你过来喝了再一起回吧。”
蜂蜜水啊。
谢今朝勾起一点嘴角。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