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谢今朝今天没有课了，但一如那天他和陆圆缺说的那样，他不敢跑。
是的。
初来乍到不能得寸进尺，一没课就跑没影。
这都是生活，他安慰自己。
于是他回办公室搬了个凳子又去了十七班。
谢今朝来旁听，陆圆缺并不惊讶，从前门刚进就见谢今朝坐教室后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视线一对上，陆圆缺笑了一下，边开教室电脑边冲后面道。
“想改行抢饭碗？”
谢今朝戳着手机，头也没抬：“是，全面开花，你这么优秀，向你学习。”
教室还没人，都在操场回来的路上，他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所以学着点儿。”
陆圆缺扯了扯嘴角，对他敷衍的配合接得有板有眼，继续调着手里的PPT。
预备铃后，学生陆续回了教室。
几十个学生中不知是谁喊了声“起立，敬礼——”，接着齐刷刷地一声声“老师好——”跃然而起。
陆圆缺弯着眼睛，也对学生们鞠了个躬：“都坐下吧，准备上课。”
嗯？谢今朝挑了挑眉。
我上第一节课怎么没这待遇？
陆圆缺也是第一节课，按例讲了学科要求后就点开了课件。
“课件是我自己做的，可能有些粗糙，地理这一科在文科学习中需要一定的理性和逻辑思维……所以在学地理之前，要先明白什么是地理。”
他切了一张PPT。
“地理是研究人类与地球关系的学科，涵盖面非常广，涉及到的知识体系也很庞大。”
陆老师从粉笔盒里抽了只粉笔，在黑板写下“地理”二字，粉笔尖指着“地”字。
“‘地’，就是地表景观或现象；‘理’，即形成原因及规律，所以这门学科具有综合性和区域性……”
谢今朝在听课记录本上潦草地写写画画，抽空看看陆圆缺的PPT。
实话说，这人的PPT制作水平越来越高了。
下午还要去高二听数学课，他想到。
很累。他在心里说。
再抬头时，陆老师的教学已经进入了生活中的地理，他指着当前页面上众多的风景照，一一和底下的人介绍，穿插着季风地貌特点，谢今朝忽然有点梦回高一的地理课。
他只上过高一的地理课。
要是他那会遇上3＋X，当年真心实意喜欢过地理的谢今朝一定会选门地理的。
陆老师抛了很多个问题，底下没有答到点子上的，他重新在黑板上画了幅简图。
“不懂没关系，都是从不懂过来的。”
他对着一群低着头的鹌鹑笑了笑，语气揶揄：“埋着头干嘛，我最爱抽埋头的知道吗。”
唰——
几十双眼睛又抬起来，炯然盯着他。
陆老师又想笑，但陆老师憋住了，他侧身把图片重新调出来，开始一一填坑。
结束最后一个问题时，黑板上布满了彩色的简图。
许晦捉过初初没记笔记的胳膊，两人一起盯着黑板犯困。
“你听懂没。”
“有点晕。”
“我也。”
地理涉及到纯逻辑板块的时候是很抽象的，甚至不比数学简单。
两人小小地叹了口气，这不才开学第一天吗。
然后她们看到陆老师拿过板擦，擦去已经讲解过的简图。
我靠我还没记笔记。
算了下课再说吧。
初初盯着大屏幕有一瞬间的发呆。
结果可能是陆老师手里的电子笔误触，屏幕提前跳转到下一组图片。
原本听得有些无聊的初初乍一看到新的图片，“嗯？”了一声，拉着许晦的胳膊多看了两眼。
新的图片组里出现了讲台上正在擦黑板的人。
站在各处不一的风景前，目视前方，和教室里十五六岁的学生遥遥相视。
众人眼睛一亮，开始端详起来，还没进入昏睡状态的开始左右说起小话，点评着图片里标志的景点，很快话题又回到图片中唯一的人像上。
“等等啊，这照片谁给陆老师拍的？”
“哎哟我，你问到点上了。”
“不会是陆老师女朋友吧？”
“谢老师有女朋友了？！”
“天啊，两口子一起旅游，拍到合适的照片顺便做成PPT？”
“老天，出去玩还想着工作啊……”
“看来当老师是真的累，我不当了。”
“谁问你了？”
“我操等会，这和之前的图片不一个地方吗，前面的图片也是陆老师拍的？”
“人家一开始就跟你说了，PPT是人自己做的，不认真听？”
“刚要不是照片跳出来，你这会都睡着了，老师。”
“……”
“等会你们在说什么？”
“陆老师谈恋爱啦？真假的？”
后排的探头往前面靠，总觉得只是打了个盹，怎么一下错过这么精彩的瞬间了？
讨论的重心逐渐偏移，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陆圆缺边擦黑板边回头，这时才注意到屏幕已经提前切到了下一张PPT。
他有些愣神地听着底下的讨论，听着听着又觉得好笑。
黑板已经擦到足够接下来的板书，他放下板擦，转头看向大屏幕误触提前跳转出来的最后一组图片。
本意是给学生介绍介绍他去过的标志性地貌景点，单个的风景照不全，于是他放了两张有人像的进去。
他想了想，捡了个能回答的答道：“当然是自己拍的。”
张口“哇”的人不少，气氛回温，有人趁乱八卦：“谁给陆老师拍的呀～”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是这声问题话音落下后，四周诡异地同时安静下来。
几十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这个问题是众人商量好后齐声而出，现下都在期待着陆圆缺说出他们早已编排好的答案。
陆圆缺扯了扯嘴角，对上谢今朝看戏的眼神，本着活跃课堂氛围的教学目的，说。
“是我爱人。”
声音不大不小，好像只是在讲解最普通的季风环流，语调平淡，不起波澜。
谢今朝闻言一笑，抬手拍了张黑板屏幕的照片，点开微信某一个对话框。
谢今朝：“是我爱人”～
只几秒，对面弹出条新信息。
迟意：认真听讲。
教室仿佛被摁了两秒的暂停键陷入诡异的沉默，紧接着，哄笑声，讨论声迅速开花四下狂炸，似乎都很满意又很意外这样的回答。
“什么，陆老师结婚了？他不刚研究生毕业吗——”
“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研究生毕业为什么不能结婚。”
“老天爷好浪漫呀，跟爱人一起去旅游然后把照片做PPT。”
“谁在说浪漫？浪漫的是他们，我只是被提问还答不上来的高中生！”
“等会抽问抽你身上还答不出来才是真浪漫了。”
“哟喂，是我爱人～～～”
“笑死我了，你是表演型人格吧。”
“我操等会，我都没听清，说啥了说啥了？？”
后排的同学消息永远赶不上前线，伸长了脖子往前桌凑脑袋问。
“……”
谢今朝勾勾嘴角，对最近的一排学生道：“怎么，陆老师不能结婚吗。”
好夸张。
陆圆缺你完了，你要被他们议论至少一个星期了。
前面学生转过头来，正是第一节课上被自己打趣过的男生，付一。
付一也不怕谢今朝，挂着同款八卦的笑凑近了些：“谢老师也英年早婚吗？”
谢老师对此回以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但面前的几个学生并没有被他唬住。
大概是无声胜有声，此时已经不需要他作任何回答了。
众人再次笑成一团，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讲台的陆老师适时制止了这场中途休息，他敲敲黑板：“笑清醒没，清醒了就坐好接着听课，别听着听着又开始头一点一点了。”
初初抱着许晦的胳膊笑得停不下来，乍一听到这句话，忽然有些心虚地撒开了手。
众人也见好就收，纷纷点点头，继续把目光放回到大屏幕的PPT上。
谢今朝对于众人变脸般的反应有些意外，他转了转笔，抬头继续看向大屏幕。
余光忽地一顿，谢今朝偏了点视线。
玻璃门外，宋长明两只手插在兜里，背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这里多久了。
难怪啊。
谢今朝冲宋长明轻轻颔首，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宋长明点点头，在门外又站了会，才转身走了。
第四节课，谢今朝和陆圆缺在工位写教案，两人埋头到十一点四十，隔壁工位的成蹊写完最后一笔，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起身看了看，谢今朝还在连笔狂草写教案，又看看不远处同样奋笔疾书的陆圆缺。
她说：“四十了，再不去吃饭十二点学生下课，路上堵噢。”
说着，她拿着电话往外走：“我去找周致了，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好。”
陆圆缺看了眼时间，起身踢了踢谢今朝办公桌脚：“吃饭还要人叫，走了。”
谢今朝写完了最后一笔，长叹了口气后起身。
去食堂有一段路的小叶榕很高，歪歪斜斜横生的枝桠遮盖了大片光线，太阳好的时候底下的柏油路会有一片一片的光斑，路面亮晶晶的，鸟雀在枝叶间翻飞。
秋高气爽。
“都跟没变一样。”
陆圆缺弯了弯眼睛，看着地上点点的光斑：“以前每天中午走这条路都会想，一定找个时间去试试教职工食堂，明明跟二楼学生食堂只隔了一堵墙，怎么每天都这么香。”
谢今朝的目光停在远处的玉兰树上：“去了么。”
陆圆缺笑了笑：“高考前去了一次。”
“什么味道的？”
“不好吃，就那样。”
就那样，陆圆缺想，一个念想而已。
他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有事没？没事儿来家吃，迟意说给你正式接个风，他做火锅。”他忽然转过头。
“接风？”谢今朝扯了扯嘴角，“来了小一个月了，终于想起要给我接风了？”
陆圆缺替他辩解：“这真不怪他，太忙了，你知道的，刚到一个地方都是这样的。”
谢今朝叹了口气：“行，我带酒来，喝什么？”
“都行，”陆圆缺摆摆手，“早点来，迟意说下午要去给偏偏宰只鸡。”
“好。”
接、风。
谢今朝眯了眯眼睛，也挺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