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于是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于他们要护送那位“星浆体”少女去与名为“天元”的存在同化的任务,而信奉那个存在的邪教却为了阻止同化,保持神明的纯洁性,买通了咒术师杀手去抹杀星浆体。
这一切的一切是完完全全,仅由人类参与制造的悲剧。
在悟的沉默中挂掉电话,我茫然地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毫无缘故地,我想起很久之前,在哥哥成为咒术师前的那个晚上,他淡淡地说着“想要保护弱者”时的神情。
也包括这样的弱者吗?
一直以来隐约地哽在喉咙里的那些迟疑和犹豫在这一刻通通涌了上来,我无法抑制地感到替哥哥难过起来。
虽然我对咒术界的了解少的可怜,但我毕竟也曾经在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生活过五年。
我很清楚咒术师并不是什么高尚的职业。
相反,他们腐朽而愚昧,思想和制度都仿佛还停留在封建社会。
而今天所知道的一切更是让我感到了茫然。
普通人类真的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弱小存在吗?
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了起来,像是一大块冰滑进了胃里,冷的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为了这样的理想而成为咒术师,真的是正确的吗?
40
那之后的一切似乎完完全全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末时哥哥如约回到了家里,面对我旁敲侧击的关心也只是向往常一样笑着敷衍了过去。
那样的我所熟悉的笑容却开始让我感到了一种无力的不安。
就像是隔了一层疏远的弧度不变的假面一样,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伸手真正的触碰到他。
而在那个夏日的晚上,我拉着他躲进了我的房间。
并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这些糟糕的事情,我关门前警觉地伸出脑袋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转身就看见被我按在椅子上坐着的哥哥正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是又睡不着吗?”他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的样子,并不怎么把我紧张兮兮的态度放在心上。
“才不是!”我愤愤不平地反驳,“我又不是小孩子,今天是来谈心的!谈心!”
哥哥看着我,不知为什么神色有些恍惚起来,沉默几秒他才又耐心地询问我,“谈什么呢?”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很轻地问他,“哥哥最近很累吧。”
夏日的虫鸣无休无止,晚风吹拂时,斑驳的树影透过窗棂在地上洒落,水藻般纵横交错。
我看到哥哥的目光随着地上的影子游移着,语气带着点淡淡的无奈笑意,“这么明显吗?连你都看出来了啊。”
“都说了啊,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叹了口气。
短暂地沉默后,在我的心里盘旋了很久的话还是从我的嘴里滑了出来,轻飘飘地像落进了水里一样。
“哥哥……不可以换一个工作吗?不做这个的话,不行吗?”
哥哥的目光顿了一下,慢慢地转向我,他安静地凝视了我一会,才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不行啊,”他冷静地解释着,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没有再执意地避免和我说起这些,“我必须得做。”
“为什么?”我不依不饶地问他,“为什么呢?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得做的吧。”
“因为这是责任吧,”哥哥微微地苦笑起来,语气没什么迟疑,“有这个能力的话,就一定要去保护弱者的吧。”
是那样的吗?
真的是那样的吗?
我想起悟和我说起的那些,心里泛起冰冷的寒意。
谁需要保护呢?要保护谁呢?
被咒灵所杀死的这些人,在车祸,谋杀,每天各式各样地死去的人里,能占多少呢?
多哥哥一个人,就能多保护谁吗?
怀抱着咒灵是敌人,人类是需要保护的人的这种想法去牺牲伤害自己,面对不值得保护的人时又要怎么办呢?
杂乱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跳跃着,我听见我的声音飘忽地响起,“要是他们不值得保护呢?”
哥哥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逃避了我的问题,“不要再说了,小优,你不明白的。”
41
那天的对话最终无疾而终。
什么叫我不明白的啊,我过了很久再想也依旧是无比生气。
简直是傲慢得过头了吧?
但我也确实是对此毫无办法了。
事后我也打电话和悟吐槽过,本来是想着作为哥哥的挚友和同龄人的他来和哥哥谈心的话,能比我这样年龄太小的妹妹有说服力一些,结果却是听悟气急败坏地跟我诉说和哥哥打了几架的结果。
“他根本就完完全全听不进去嘛!”悟万分委屈地控诉。
我有些迟疑,“就算是那样你也不能打我哥哥吧……”
“什么话啊!”悟的声音顿时大了几倍,透着难以置信的气愤,“明明老子也被打了吧,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而且是他先要和我打架的诶。”
“嗯……这样吗?”我有点狐疑,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哥哥一直以来还是以温和有礼的优等生形象居多的。
“哇塞,明明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你为什么对他滤镜那么厚啊!再说了难道我就不是你哥哥了吗?”悟大声控诉我。
我目光游移,一下子心虚起来,小声地狡辩,“我们那个时候是同龄吧,才不算哥哥呢。”
但在悟的死缠烂打之下我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叫了“哥哥”。
“所以……”打闹之后我又转回了话题,心情也再次变得不安起来。
“我会看着杰的,不过也不会有什么事啦。毕竟我们可是最强诶,就算是说我不认可他那些无聊的正论,但是以他的实力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放心好了。”悟的话让我的心情安定下来。
“嗯。”我点了点头,夏日的阳光在我的脸上洒下炙热的温度,让人有种真实处于世界上的安全感。
就好像那些咒灵,那些死亡,那些残忍的东西都无声地消解在阳光下了一样。
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相信了这样的结论。
42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转眼间又到了夏日。
哥哥最近似乎格外的忙碌和疲惫,回来的时间变得愈发少了。
但我打电话问起时,他却也只是微笑着说,“只是有点苦夏罢了。”
问起悟时,他也只是说,夏天的咒灵格外的多,哥哥到处跑着执行任务比较忙。
无事发生。
一切如常。
夏日的蝉鸣在午后的阳光里一声声地响着,炎热的温度让我有些精神恍惚。
“可能是有点中暑了,稍微睡一觉吧?”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回了房间。
这又是一个周末,睡前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早上起床时问哥哥这周是否回来的消息终于在刚才被回复了。
哥哥说今天回来。
我睡醒的时候大概就刚好能见到哥哥了吧,我怀着这样的期待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时光线已经变成了透彻的橙黄色。
窗格的影子映在地板上,透着油画般细腻而不真实的质感。
妈妈怎么没有叫醒我?
我茫然地坐在寂静的黄昏中,过久的睡眠让我的神经有种麻痹的迟钝。
打了个哈欠,我爬下床,想要找到妈妈。
最好是撒娇耍赖吃掉冰箱里的最后一个冰激凌。
推开门时,某种咸腥的味道像是蝴蝶的触须一般攫住了我的嗅觉,那种浓烈的气味让我终于慢慢地清醒过来。
我恍惚地一步步向外走去,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哥哥。
黄昏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表情,我看见他平静地抬起眸看向我,如同一场噩梦的开端。
爸爸妈妈躺在地上,鲜血涌得到处都是。
那么浓烈,那么浓烈。
浓烈到我几乎要吐出来了。
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办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尖锐的痛苦在那一瞬间就切断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让我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是噩梦吧。
我缓慢地后退,一步又一步,哥哥只是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为什么?”我终于发出了声音,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说了什么呢?还是什么也没说呢?
我清楚地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我也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庞大的咒灵群在我激烈的恨意生长中浮现在我眼前,终于,清清楚楚,没有任何逃避地。
快点结束吧。
这一切都快点结束吧。
我大脑一片空白,转过身冲回了房间,身后传来了哥哥很轻的叹气声。
紧接着是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在黄昏中跟着我走来了。
我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书桌前,拿起了裁纸刀。
转过身时我看见哥哥站在房间门口,淡淡地垂下眸看着我,那种神情让我陌生。
我举起刀,脑子却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哥哥,或者说,夏油杰。
他依旧是那副带着叹息和怜悯的神情,看到我的动作时,他毫无躲避地淡淡笑了下,好像是因为我而感到无奈似的。
“想杀了我吗?小优。”
不。
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想。
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而已。
于是我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刀子捅进了喉咙。
他看着我,微微怔了一下。
鲜血一下子喷溅出来,我的身体缓慢地滑落下去。
痛苦尖锐无比,我却终于安心下来。
一切要结束了,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我这样想着,开始慢慢想起很多事。
想起最初睁开眼时看到的妈妈温柔的面孔,无数次拥抱的温度,好友贴近的笑脸,食物香甜的气味。
想起夏油杰生疏地抱起我的样子,雷雨夜里流淌在雨水中的故事,想起很久前满怀着恐惧被关在杂物室里时打开的门外夏油杰狼狈的脸和担忧的神情,想起生日时我希望能够永远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愿望,想起我和他的承诺。
想起悟。
真糟糕啊,又要不告而别了,这一次的话,不知道是否还能再遇见呢?
那些带着温暖色彩的美丽回忆在这一刻染上的血色中一寸寸碎裂掉了,我凝视着黑发紫眸的少年,清楚地听见了什么东西的碎裂声。
那样“咔嚓”一声,无法挽回地碎裂掉了。
从最开始最开始,我所期望的,平凡普通的家庭就根本是不存在的错觉啊。
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还是说,是我又一次,又一次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不顾一切地欺骗了自己呢?
意识一点点地模糊了,我看着慢慢走近我,在我身前蹲下的夏油杰,恍惚地想着最后还有什么能说的话。
“我讨厌你,夏油杰。”
我张了张嘴,血沫涌入气管,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只能这样轻轻地,轻轻地,无声地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不要再见了,再也再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