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术灯尚暗。
榻上的人却已醒着。
奥润背靠床榻,双膝曲起,双手垂在腹面。他的指尖搭在术衣外,掌心轻贴下腹,像在感受,又像在承受。
这几日,他几乎无法久躺。
腹部撑得过满,哪怕身形再如何瘦削,那一块鼓出的弧度也不再能被术布遮掩。整个脐下皆饱胀圆隆,仿若体内有壳核完整生成,形质早已定形,灵息强盛如昼火。
他不敢轻易用术感去探。
灵息一旦主动触入,就像引动整个壳内的水域——
从最深处,有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存在,会像回应似地轻轻翻动。
不像之前的“胎动”那样跳动或震颤,这种翻动是缓慢的,是有意识的,是在空间中移动身体的那种“在场感”。
璃笙跪坐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张折过数次的纸帛,帛面上描了些朴拙的线条图。
她每日都会记录一次。
记录奥润腹部鼓胀的程度、灵息波动的频率、他清晨起身时能否站直、是否能自己完成调息。
她从不多言,但记录极细,甚至连奥润呼吸在什么姿势下会被阻滞,都会一笔一画写下。
“比昨天又高了一点。”
璃笙轻声说。
她眼神清澈,不带童气,像术士那般将每一分感知都化为纸上坐标。
奥润没有回她,只是低头望向自己的腹部。
那轮廓已非原本的柔鼓,而是一种饱实的饱满,术衣被拉起数寸,腹面皮肤因持续鼓张而略显微光,灵膜似有浮息透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心未展。
“她不是要出来。”
璃笙抬头:“嗯?”
“是……出不来。”
璃笙怔了怔,低头看向帛图上方那一条已经无法再向外延伸的术线,忽然安静了下来。
门边脚步轻响。
黎温走进来,带着夜里尚未散尽的沉静。他没说话,走到榻侧,看了奥润一眼,便在他身旁坐下。
他没有问“还好吗”。
那种问题,在这时候不再需要回答。
黎温只伸出一只手,将帛图接过来,扫了一眼,用拇指在上方标了一点。
“这是今天的浮动极值。”他低声说。
“比昨天早三刻钟开始波动,整体振幅大了一分半。”
璃笙看着那一小点标记,缓缓道:“她也变重了。”
奥润低头望向自己腹部。
他感觉到那里确实沉得不像先前——每一息呼吸都要更深,每一次术感流动都要从腰后绕过,像他的身体已经必须“让出”一整块结构,来容纳这个即将诞生的她。
黎温将指腹搭在奥润手背上,语调平缓却极轻:
“她在等你。”
“但也快撑不下去了。”
奥润闭上眼,片刻后睁开。
“我知道。”
璃笙在一旁轻声说:
“她今天……好像动得慢一点。”
黎温问:“慢,是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空间了?”
璃笙低头点点头:“她不是不动,是在避开。”
“她怕……再动,就要被挤出去。”
这一句话,让屋内霎时沉静了下来。
黎温看向奥润,手未离。
“你准备好了吗?”
奥润没有回答。
只是将手落在自己腹部最高点,感受到那灵壳下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他缓缓说出一句话:
“我怕她……真的就在这一块下面。”
璃笙伏在他腿边,小小地把头贴了上去,声音像一声很远的波:
“她真的在那里。”
——
入夜前,术阵已开。
木屋中央的地面被灵纹拓出一圈淡白,形成封息区。阵心铺有柔术帛与灵脉缓导器,四周灵灯低燃,光线沉静。
奥润半靠在阵心,不言不语。
他已入阵两刻时辰,腹中壳体早已下沉至术图判断的“预压点”——也就是他身体能自然承受的最深压位。
但直到现在,壳体仍未入排道。
脐下鼓胀的轮廓仿佛沉了整整一阶,从原本的圆弧变成了近似坠形。
皮肤因持续撑张而浮出一层薄汗,奥润的唇色略发白,呼吸未乱,却始终难以调顺腹内压感。
璃笙跪在他身侧,小心地用灵息贴住他侧腹,眉头轻皱。
“她没有推出来。”
奥润闭着眼,低声问:“是我不行,还是……她不愿出?”
璃笙摇头,小声说:“她不是不愿。”
“她是……卡在外面了。”
黎温站在阵外,不断以术盘校对灵脉导向,试图从术理上判断排压路径是否开启。
他目光一直盯着奥润的下腹脐线下方——那是壳口最可能接触术道的临界处。
但直到现在,术图上都没有出现“壳压启动波”的频率。
“她没进来。”
黎温低声说,“你的排道还没开。”
雅琪走进术阵,神情少有地显出严肃。
她不看任何人,只半蹲下身,将手贴在奥润脐下一寸之下,术感轻触,仅片刻,便抬起手。
“不是你不行。”
“是她不是卵。”
奥润睁开眼,声音发涩:
“……不是?”
“你怀的,是实核灵壳。”
雅琪声音极轻,却一字一顿。
“不是流动型壳浆,也不是软压浮壳,而是含骨灵印、识体自成的‘真壳’。”
“这种壳,无法自然排出。”
“只能由你亲自破开。”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奥润的眼神不再飘忽,而是落回自己腹部那一整块“早已沉实到底”的曲面。
那里,壳的重压持续,不再蠕动,不再震颤。
只剩下满满的等待感。
璃笙小声问:“那他怎么办?”
雅琪站起身:“今晚他必须撑住。术压再降一级,壳若未破,术脉就会开始自缠。”
“那时不是她压不出,是他排不动了。”
黎温一直没出声。
直到此刻,他走进术阵,将手贴在奥润手背上。
那只手一向冰冷,此刻却温热而静稳。
他低声说:
“她不动,是等你开口。”
“但你也得……愿意让她走出来。”
奥润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再次低头,看着那饱实至极、仿佛下一息就要裂开的弧线。
他指尖轻触上去,像想探寻某个隐形的“界线”。
那里,确实有一道软硬之间的壳边,藏在灵膜深层。
璃笙轻轻开口:
“她刚才……又翻了一下。”
“好像是在……回头看你。”
奥润轻轻吸气,闭上眼。
他知道,若他不主动破开这最后一层,她永远只能“卡”在母体与世界之间。
这一夜,他没有喊痛,也没有发热。
但身体从这一刻开始——
进入真正的“压境”。
——
灵息再一次弥漫在整个屋中时,窗外天色尚未透明。术阵内却已如压境,空间仿佛缩紧,连空气也带着细微的震荡。
奥润无法再直起身。
他跪坐在术阵中央,腰背弓起,双手撑地,整个身体像被一道沉重的壳压牢牢地钉在那里。
腹部极度饱胀,圆弧下沉如坠石,术衣早已褪至腰侧,裸露出的脐下高鼓得几近发光,表层皮肤绷紧,术脉清晰,浮光点点。
壳核已坠至骨底。
但排道,仍未开。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不是撕裂,不是灼烧,而是一种全身被实物从内撑开的沉重钝压。
仿佛那颗壳不只是压着他身体,而是压在他的骨架、他的意识、他的呼吸和言语之上。
“……唔……”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喉音,随即闭口,咬牙。
手指指节紧紧扣着术帛,微微发颤。
黎温一直守在术阵外。
那一声极低的喘息他听见了。
他没有立刻靠近。
只是静静看着奥润的背弓——那是只有在极限忍耐下,才会自然弯出的姿态。
璃笙跪坐在不远处,手握术线,一言不发。她比谁都安静,却也比谁都更紧张。
“排压已满。”
雅琪站在阵图一侧,声音低缓。
“再不开口,壳可能回旋。”
黎温终于动了。
他走进术阵,不说话,蹲下身,将手掌贴在奥润后脊中央,沿着他术脉缓缓抚下。
“……别......”
奥润声音发哑,从喉间挤出。
“你撑不了多久。”
黎温语气不重,却极稳。
“让我帮你。”
奥润没有回应,只是呼吸越来越不稳。
每一息吸入,都会牵动腹部那颗壳的下压,他像是被困在一个无法喘息的水域——再挣动也无法破面而出。
“她在动。”璃笙忽然说。
“她在里面,用尾巴推你。”
她轻声补了一句,“她很怕你撑不住。”
奥润闭眼,眉间因忍耐而轻颤。
那一刻,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不想让你们看见。”
黎温靠得更近,低声说:
“可这一次,不该是你一个人生她。”
语气平缓,却直直刺进奥润体内最深处那根隐痛的弦。
奥润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气息几乎是被压到最极限后吐出的。
他点头——极轻地——算是允许了。
黎温从怀中取出灵针,指间一转,术光微现。
他将针柄贴上奥润腰侧术骨,随着灵息引导,针锋轻轻一点。
术脉如水波微张。
“我数到三,你随着我吸气,壳会顺着术口推一点。”
黎温声音沉静,像在压阵,又像在领生。
“一。”
奥润指节扣紧术帛,腹部肌肉因痛觉而微微抽动。
“二。”
黎温另一手贴上他脐下旁侧,协助集中术点,壳体内光芒浮现。
“——三。”
术息一沉,壳压终于启动!
“呃……!”
这一声闷哼从奥润胸腔深处溢出,他整个人在术阵中向前倾去,额头几乎贴地。
腹部像是被什么从内侧猛然推开,壳体沿排道硬生生碾压而下。
那不是滑动。
是顶——是撕——是撑破——
黎温立即用手稳住他后脊,语气压得极低:“继续,别停。”
璃笙双手贴在奥润膝侧,术线绕过他体表,引导壳旋在术阵内稳定流通。
她声音极小:“她……快出来了。”
但壳却在排口前一震,停住了。
那一点点最后的压迫,如钉在血肉里。
奥润的额头贴地,双手死死撑住,牙关几乎要咬碎。
他低声吐出一句:
“……还卡着。”
黎温低声说:“术脉还差一点。”
璃笙急声道:“她从里面顶不开,只有你能推。”
沉默一瞬。
黎温缓缓将手放在奥润的指背上,五指相扣。
“我带你推。”
术针再一次贴上。
灵息汇流,术图大亮。
奥润几乎整个人颤着坐直,全身肌肉都在震,脸色苍白如纸。
他咬着牙,像是从身体最深处吐出一个声音:
“——现在。”
术阵爆出一阵无声光涌。
随着光散,脐下术脉如解印般瞬间打开!
一颗完整的光壳,从术道中缓缓排出,表面仍带着灵膜碎息,浮在术阵中央,如一颗静静的月亮。
黎温第一时间接住那壳,轻轻托住。
璃笙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