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越是安静，来自内脏的声音就越是吵闹。

桌布上的刺绣，是一堆密密麻麻的小蛇虬结在一起，不断地蠕动着攀爬着。胃部正遭受煎熬，将早上吃的东西一股脑的掀起又放下。但是，这个贪玩的小孩还觉得不够尽兴，他伙同藏在颅骨之中的吵闹鬼，一同敲击着自己所居住的地方。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林潇然觉得自己耳朵一阵阵的耳鸣，还有点反胃。她强撑着站起来，用腿撞开椅子。扶住靠背，勉强维持住身形。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了，能站在这里全靠意志力。林潇然憋着一口气，起码不让自己摔倒或者直接吐出来。

“林老师，你看起来不太好。”纪如瑄看着她明显发虚的面庞，心中一抽一抽的疼，“我陪你去吧。”

“不，不用……”林潇然咬住牙齿，从齿缝间倒吸一口气，“我自己去就好了，纪老师。”怕隔墙有耳，她必须小心谨慎地构思每一句话，步步为营……只要熬过今天，麻烦事就能少一点了。

“林老师，我不帮你，于情于理都说过不去吧。”纪如瑄用眼神将林潇然拦了下来，手指抠着桌布，想着下一句话该怎么说:“……你在前面走，我陪着你就行。”

林潇然盯着她的衣领看，脑中发热的齿轮已经没办法转动，她竭尽全力去想用一句话推脱。她静止不动的样子，在纪如瑄眼里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快走吧，林老师，趁休息时间还没结束。”纪如瑄站起来，轻轻推着她的肩膀，敦促她向前走。林潇然默许了这件事，往前快走几步，让纪如瑄推不到她。然后纪如瑄也跟着走了几步，继续推着她。

一直这样走到场地周围环绕的幕布后面，马上接近门口的拐角。林潇然突然原地站住不动，纪如瑄没推动她。“……”林潇然扭过头，一脸幽怨。纪如瑄装模作样往身后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睁大眼睛看向她，“怎么了？林老师，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林潇然唇瓣微张，贝齿咬住，小声说了一句话，继续盯着纪如瑄看。纪如瑄皱皱眉，没听清她说什么，把头靠了过去。林潇然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更加含糊不清。纪如瑄抬眼看她，发现她还是刚才那副表情。

纪如瑄只能在凑近一点，把耳朵贴的非常近。林潇然虚弱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上，弄得有点痒痒的，连带着心也是。

含糊的语句因为距离而变得十分清晰，是两个字。“笨蛋……”林潇然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还故意在纪如瑄耳朵上轻咬一下。纪如瑄呆在了原地，过了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林潇然。

一向高冷的她，在此刻脸上挂着一丝绯红和害羞，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看着她的样子，林潇然眼睛眯起来，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随后就又被翻江倒海的胃部来了一记重击。□□上的疼痛撕裂了精神上的甜蜜，将林潇然从温暖的泉水中拽出，丢回了寒冷的雪原。

也让她大脑冷静下来。

“我先去洗手间了，纪老师……”她转过身快步离开，生怕下一秒就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纪如瑄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以为这是梦……“不对。”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林潇然还发着烧。“林老师，慢点走，你别死我梦里……”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幕，林潇然在前面捂着嘴快步走，纪如瑄在后面差不多的距离追她。林潇然一个转身闪进了厕所，拉开一个隔间的门，还没等锁上，反胃的感觉就变得十分强烈。

她扶住墙壁，把早上吃的那点面包和牛奶全吐了出去，身上全是冷汗。嗓子里像是吞咽了沙粒，又干燥又火辣辣地疼。胃部还在不断的扭曲，想要从身体里将灵魂一并抽出。

“哈啊…哈啊……唔！”林潇然又把嘴捂住，她不想再吐了，过于痛苦让她眼泪也流了出来。纪如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给你纸。”纪如瑄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抽出一张，放在她手心里，“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林潇然大口呼吸着空气，心脏砰砰直跳，带得头一起疼痛起来。她用纸把嘴边擦干净，扶着自己的头。她把秽物冲下去，轻声回答道:“好一点了……”

纪如瑄看着她的脸颊，一点点血色也没有，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嘴唇也显得发紫。“要是太难受的话…先回去休息吧。”纪如瑄关心地说，她实在不想再看她难受了。林潇然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吭声。“不用。”她把这两个字冷冰冰地丢下，要从纪如瑄的身侧蹭过去，离开这个小小的隔间。

纪如瑄再一次伸手把她拦下来，横在她的面，“你今天太难受了，不应该再参加节目了。”

“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吗？”林潇然有些愠怒，她被这一句话惹毛了。她用力推着纪如瑄的手，要她不要再挡在自己面前，可是她太虚弱了，面前的人纹丝不动。

“听话，节目组那边可以我来说……”

“不要这样……”林潇然用那只干净的手按在纪如瑄的嘴唇上，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知道这次节目对我来说多重要吗……？”

纪如瑄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拿下来，攥在手心里，“你这个状况，根本没法上节目。”纪如瑄用着近乎耳语的音量跟她说话，注视着她的双眼。

“不，我得坚持下去……”她把手强硬地抽出来，往后靠在隔板上。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嘴里满是苦涩辛辣的味道。

纪如瑄看着她，看她固执己见，像个执拗的舵手，即便汹涌的波涛将会吞噬掉她的锈蚀船，她也不愿意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港口。纵使港口灯塔一直照亮着水面，一直等待着船只的归来……

她是孤身一人的奥德修斯，自己做自己的舵手，并非人人口口相传的英雄。在旁人眼里，她不过是个疯了的人，将自己爱人的劝阻当做塞壬海妖的歌声，装作自己还很正常的样子，走向一条黑暗的航路。

“我要走了…咳咳……”林潇然又佝偻着背，咳嗽了起来，喉咙满是血腥味。

“难道这场节目就这么重要吗？”

“我说过了，很重要！”林潇然把字从牙缝中挤出来，拼尽全力推了纪如瑄一下，也不过是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她顺势走出去，没有回头看还伫立在原地的纪如瑄。

“我可以给你帮助……”

“我不需要。”

“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依靠我呢……？”纪如瑄的话促使林潇然回头看她，她站在矮阶上，身上的黑红色与周围白色形成了对比。她从隔间下来，把门回手拽上，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林潇然面前，眼底里是悲伤与煎熬。

纪如瑄可以满足林潇然的一切要求，无论是做得到的还是做不到的。她比林潇然要高，林潇然只能仰视她的眼睛，看着璀璨的宇宙展露出无尽的哀伤。如果她摘得了金苹果，会履行诺言，替她屹立于天地之间，扛着天穹吗？

林潇然保持了沉默，像个胆小鬼一样，不敢回复这句话。

“你甚至都不如我有勇气，不敢回头找我，你一直在逃避，惧怕自己的内心……难道你刚才的动作都是假的吗？”她往前走了一步，话语像是长矛一样刺穿林潇然的内心，这一段话，也是她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理智，勉强克制自己的感情。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林潇然转过身去洗手池，不去看纪如瑄。她用手接下一捧水，灌进嘴里，漱口，再吐出。用重复的动作，让自己忙起来，不再去理会纪如瑄。

洗手间只有流水声和漱口水，内心深处灵魂的回响已经停下，她只专注于眼前的事。嗒嗒嗒的高跟鞋声从背后传过来，在她这里停了一小会儿，又离开了。林潇然没敢抬头，一直低着头看洗手池里的水，等到离开之后，她才把手擦干，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耳边萦绕着众多低语，夹杂着疼痛感朝大脑袭来。

“你跟她哪里般配…趁早…趁我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这是涂着蓝漆的铁丝网，编织成了痛苦的牢笼。

“我不想拖累你…钱的事情，不要担心。”这是破旧的砖房，从空隙中坠落点点雨滴。

“还可以…回去等消息吧……”这是钢铁制成的启明星，带着恻隐之心说出的话。

林潇然摇摇头，把脑海中的声音赶出去，心脏依旧狂跳不停。她抿住嘴唇，紧逼自己的双眼。

虽然我没有嘴去说话，但是我的心内在狂啸。

“哟，林潇然回来了，差一点点节目就开场了。”杨皓诚看到她从门外走进来，打个响指作为招呼，“你的脸色有一点点不好…是感冒了吗？”

“嗯…有点感冒…咳咳……”林潇然勉强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她视线扫过在场的众人，发现还缺了四个人，就是杨璇她们四个。而纪如瑄正对着灯光，看自己的手指甲，完全无视了林潇然。

“杨璇她们几个呢？”林潇然指着那些空着的位置。

杨皓诚的脸上突然浮现笑容，又在下一秒压住了嘴角。“她们几个还在化妆，你可以期待一下，真的。”他说完之后，又想去笑，直接用手指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

林潇然觉得很怪，但是没有主动去问，默默地绕过他的面前，去自己的座位。

纪如瑄看她过来，抬起一只眼瞧了一下，继续装作没看见。手指继续在空中放着，欣赏自己的指甲。林潇然也当作没看见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三位老师，我们要先开始节目拍摄，然后其他的几位老师会在一会儿进场。”主持人走进来，说完这一段话，还微微鞠躬。林潇然睁开眼点点头，纪如瑄也把手放回桌下，点头致意。只有杨皓诚还在捂着自己的嘴，快要憋不住笑了。

“没事没事，开始吧……”杨皓诚朝主持人摆摆手，憋笑憋到发抖。主持人点点头，朝摄像机做了个手势。灯光再次亮起，照在舞台正中央，杨皓诚勉强收住了笑容，正襟危坐起来。纪如瑄挑挑眉，也很好奇为什么杨皓诚一直在憋笑。

“好，休息时间结束，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白蛇传剧组，闪亮登场！”主持人高声说道，然后手往旁边一挥。

一行人出现在了林潇然眼前，分别是……蹦蹦跳跳出现的小青杨璇，一脸无奈走出来的法海阮七眠，还有穿着书生衣服的许仙梁韵。

以及……穿着一袭飘飘素衣的白素贞，由陆凌扮演。

这下林潇然和纪如瑄知道为什么杨皓诚一直在憋笑了，她俩也快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