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饶是以贺渠的耐心，也不由有些急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建议道：“你这手符术都是跟谁学的？林师叔要是没空回信息的话，能不能请这位先看一下？”

苏岘手指微顿，“左边屋里。”

贺渠犹豫着飘了过去，再飘回来原地坐下，“黑框照片那位……你师父？”

“嗯，也是我养父。”

贺渠沉默了，养父都成了照片，怕是再没了其他亲人，怪不得他的怜惜止不住的冒，小可爱居然还是个小可怜。

不自觉就联想起自己那一大家子，父母安康，兄弟姐妹齐全。

可似乎境况比这小神棍好不了多少，不，甚至不如。

还不如这样干净利索些。

一时间，到不知要可怜谁了。

他这一安静，苏岘也不会主动找话题，很快的吃完了饭，收拾好碗筷准备出门。

贺渠默默跟随，听苏岘沿路和人打着招呼，长长的胡同很是杂乱，而且破旧不堪，但莫名散发着十分新鲜的生活气息。

他像是闯入异世界的爱丽丝，沿路打望着从未见过的风景。

走了没多久，绿色油漆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门匾白底红字，东城区烟杆胡同小学。

门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探头一看，亲热的招呼：“呦，小棍爷回来了？操场上遛个弯？”

苏岘点点头：“嗯，张叔，上次那张清宁符效果不错吧？看你脸色也知道，睡眠改善了不少。”

老张忙不迭敲击手边开关开了铁门，笑的见牙不见眼：“那是，你小棍爷出品，效果杠杠的，比你家老梅的也不差什么了。”

贺渠往那张皱皱巴巴又黑到离奇的脸上撇过一眼，实在想不通怎么看出的脸色好坏，只能归结于术业有专攻，没等他再仔细研究研究，已身不由己的入了校门。

小学毕竟不同于高校，晚上八点来钟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不远处的教学楼里，零星亮着几盏灯。

苏岘熟门熟路的穿过一条小道，踏上刚刚翻新过的操场，橡胶跑道的味道还比较明显，初秋的晚风一吹，被周围草皮散发出的泥土芬芳冲淡了。

他站在草地中央，安静的等了一会儿，贺渠搞不懂他来这儿的目的，只这几天养成了习惯，多看少问，便也静静的陪站着。

站着站着，眼神在身侧那张漂亮脸蛋上有些挪不开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月色太美，而苏岘太白，周遭一片黑暗中，那张脸仿佛在微微的泛着光，冷艳到不可思议。

贺渠贫乏的文学词库中，实在找不出合适的描述，只能脑海里将古今中外有名的美男子类比一遍，什么潘安宋玉的，大概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吧。

思绪飘飞中，忽见苏岘伸出双手，食指与拇指扣结成环，方向交错，掌心相对的一个顿击。

“啪”

波涛拍岸一般，一片无声的灵气潮，以他双掌为中心，向四周席卷而过。

这是贺渠离体之后，第一次感触到外界，像是有轻微的电流窜过了魂体，刺激到头皮酥酥麻麻的一阵颤栗，下方瞬间支棱了。

靠，这什么妖术？

定力差一点的话，呻.吟都快出口了。

他咬牙控制住余韵，质问：“你……你这是在干吗？”

“锚定”苏岘完全不知道自创的定位术法有此奇效，他举目四望随口答：“跟方圆一公里内的阿飘们打个招呼，在找一个朋友。”

“……所以，类似于召唤术？”贺渠的玄学知识太过浅薄，只能用游戏思维理解。

苏岘科普玄普二合一：“不一样的，这就好像是爆炸的冲击波，压缩灵气后突然膨胀的速度超过了局部音速，以我双掌为源头形成了V字型波，还携带了我的气息，认识我的阿飘们感知到了，就能得知我的定位，至于想不想来，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转头见大佬一脸的莫名，他谦虚的加了一句：“我自己瞎琢磨的，名字也就大概取个意思，毕竟野路子，学艺不精，做不到点对点的精确召唤。”

贺渠：“有效范围……一公里？你以前用过这招？”

“昂，试验过几回，我朋友很准确的找到了我，怎么，刚才你没感应到么？”苏岘有些拿不准，普通人身体里全是阳气，与灵气相斥，根本感应不到，难道生魂和死魂不同，更接近活人，所以对灵气的感应也没那么灵敏？

贺渠不知道该怎么答，感应自然是能感应到的，就是方式有些难以启齿。

这么一招群攻，居然还是眼前这位小神棍自创的，他简直要五体投地写个服字，一公里范围内啊，所有阿飘们集体高.潮一回，这特么是人能想出来的招儿？

心中惊诧又憋屈，脸色更是紧绷，“你……你朋友没和你说过，这术法有什么副作用么？”

“副作用？没有啊，怎么了？对魂体有什么损伤么？”苏小神棍诚意请教。

损伤？损伤大了去了，就那么全身刷了一下子，竟然比以往偶尔自助还来得爽几倍，贺渠都不敢想象，他刚才要是没忍住真的叫出了声，这张老脸还能往哪儿搁！太伤自尊了！

实话说不出口，糊弄又不知该怎么糊弄，贺渠焦虑啊，深恨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一茬，淡定些忍过去不就好了？

幸好，就在他倍感尴尬的当口，四周开始有了动静。

影影绰绰的，有几个魂体飘在不远处遥遥观望，看不太清面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

其中三个见到苏岘后，迅速消失着遁走，剩下两个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有些蠢蠢欲动。

贺渠立刻转移话题：“那就你朋友？”

“不是。”苏岘有些失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小端子在人间飘了百多年了，据他所说从没离开过这附近，若是连定位术都没感应到的话，那还真有可能是消失了。

运气好是突然完成执念往生去了，运气不好，遇到什么水火雷电的意外，磨灭了魂体也不出奇。

唯一的鬼魂朋友就这么走了，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吧。

又等了一小会，“走吧，不用等了，应该不会来了。”

苏岘说完，向操场边走去，远处那两条魂体追了几步，又很快的放弃了。

回到小道上，路旁花坛的灌木丛忽然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套着粉色伊丽莎白圈的蓝猫窜了出来，“喵”。

苏岘看了一眼有些意外，英短的品种很受欢迎，很少有流浪猫出现的，而且还带着脖套，他估计是附近哪户人家的爱宠，临时走丢了跑到学校里面来。

正考虑着要不要管个闲事帮帮忙，长着双琥珀瞳仁的蓝猫开了口：“岘岘！我小端子啊！你怎么才来找我？”

！！！

大半夜的，寂静的小路上，一只带脖套的猫突然口吐人言。

画面有点荒诞，又带着些惊悚。

别说贺渠瞠目结舌，苏岘都难免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才回过神，终于反应过来，“……端子？你上了猫身？怎么可能？”

这事儿看着简单，精神体再次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而已。

其实根本没那么容易，物种不同，执念形成的魂魄波段也就不同，身体就像个单频接收机，对其他波段完全无法兼容，甚至会有抑制作用，也就是说，就算侥幸在猫咪临死那一刻撞了进去，操控不好那也是直接魂灭的下场。

起码苏岘跟了梅浅十多年耳濡目染，又苦学玄术好几年，这还头一回看到跨物种附身成功的，可见天时地利巧合，缺一不可，几乎是一场不能复制的奇迹。

想深一些，也许，传说中的精怪也是这么来的。

人类的魂魄，极偶然进入动植物的躯壳里，又侥幸的存活下来。

不行，好奇心快爆炸了，苏岘急急上前，将端子搂在怀里，长腿疾走了几步，到了路灯下面，开始仔仔细细的查看。

可惜，若是个人身，还能看看印堂脸色什么的，这猫身一团毛绒绒，他完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问：“怎么突然就撞上了呢？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上周四回来没见你，还以为你已经……”

蓝猫小端子：“我也不知道啊，那天晚上操场铺设新跑道，我也就是好奇看了一会儿，谁知那临时架的大灯突然噼噼啪啪的灭了，然后……然后再有感觉的时候，已经成这样了。”

苏岘捋了捋，猜测是电源短路的突发意外，这只蓝猫多半当时也在场，这才导致了死亡与魂魄跨界融合的同时发生。

是奇迹，更是侥幸。

他摸摸猫耳朵，又顺了顺身上的短毛：“那现在情况怎样，五感俱全么？有没有晕眩呕吐？”

“还好，能听能看能想，就是饿啊，好多好多年没吃过东西，好像怎么吃也不够，可又不敢问人要，万一被抓住关起来，不小心暴露了怎么办？只能和其他野猫抢食，饿死了……”小端子委屈得直冒眼泪。

“好，一会儿让你吃个够！”苏岘微勾着嘴角安抚。

贺渠终于逮了空档插嘴：“这就是你要找的朋友……帮你做试验的那个？”

他这一出声，小端子才注意到，“岘岘，这谁啊？还是条生魂。”

苏岘没来得及介绍，闻言微惊：“你已经有了肉身，还能看见魂魄？那里以前见过生魂么？”

“可以啊！”端子将猫腿往苏岘怀里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全然放松下来，答：“见过几回，但没打过交道，还是很好认的，生魂的磁场微黄色，普通地缚灵不外乎浅青或浅蓝。”

也对，鬼龄都过百了，什么没见过。

苏岘掏出手机，点出相册：“背上这符咒呢，见过么？能完全隔绝身体和魂魄的联系。”

端子瞪大眼，胡须微动似乎在思索，一旁贺渠具现出香烟，倒是没点，两手来回揉搓着。

半晌，小猫叹气：“一丢丢眼熟，但仔细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苏岘没再勉强，摸了摸猫头安慰，余光中，大佬半垂着头没吭声，将手里搓破的香烟丢在地上，用皮鞋碾了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