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雨后，潮湿黏腻的空气丝毫没有消减大学牲们干饭的热情。

三食堂内，各窗口排着长龙，嘈杂的人声，锅碗碰撞声，混着各式食物蒸腾出的热气，更添了几分烦躁。

“苏岘，这边！”

董方长大嗓门的一声，让苏岘微微皱了眉，他不喜欢引人注目。

循着声音转头看向舍友，周围几桌的人看向他。

哦，不全是人，还有一只鬼。

周围静了一瞬，然后起了低低的嗡嗡声。

苏岘盯着虚空中突然出现的血红大字，弹幕一般在人群顶上飞过。

“校草？对，是他，临床系的……还是专业课第一”

“诶，这是不是上次卖符给你的那个神棍？”

他自然的转过目光，看向董方长身后那只穿着红裙的鬼。

浓重舞台妆的小脸上，带着了然的假笑，微抬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着他，长纱裙下，穿着芭蕾舞鞋的双脚轻飘飘的点着地面。

在三食堂里撞见她，有十多天了，一直当做没看见。

可刚才空中的这两句，明明是别人在背后蛐蛐他，被这小女鬼刻意点出来，还有那直勾勾的眼神……

看来视而不见的做法已经被她识破了。

识破了又怎样？不想搭理就不搭理。

苏岘面无表情侧过脸，长腿一迈，几步就到了董方长左侧空位。

落座，开吃。

手撕包菜味道一如既往，头一次尝试的菠萝鸡块有些失望，酸得厉害，没法下咽。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包辣条拆了，咬断嚼上几口，低头干饭。

董方长对着手机低声叨叨：“哎，对，是校草哥哥，老规矩，脸是不能露的，你们就看那手，能掐着辣条都显得如此优雅的手，其余的脑补吧……”

他正捏着手机开了直播，和粉丝们有问有答，“今天和你们介绍下我京医食堂新出菜品，番茄炒鸡蛋，哦，确切说，应该是番茄滚蛋……”

苏岘抽空瞄了一眼，旁边餐盘里红红白白的一道菜。

整颗的圣女果挨着整颗的鸡蛋，大蛋加小蛋，蛋蛋相煎，勾着说不出颜色的芡汁，让人瞬间失语。

血红的大字从空中飘落到了桌面上，迅速流淌而过，与手机里的弹幕开始了同步：

“哈哈哈蛋蛋的忧伤”

“论黑暗料理，怎能没我Q大”

“吃过辣椒炒月饼的人表示这其实还好。”

“苏神，我死的这么惨，真的不能帮帮我么？”

董方长好奇念道：“我死的这么惨，真的不能帮帮我么？我靠……这是美食直播，哪个小可爱整出灵异范儿来了？哈哈，被毒死的么？”

苏岘挟菜的动作一顿。

没想到这只小女鬼进化挺快，才学会阴气化做磁场异象发弹幕没几天，现在居然厉害到让人产生幻视了。

对他恶作剧无所谓，干扰普通人的视听却不行。

放下筷子，将右手伸到桌下，结印后一个响指。

“啪”

血红大字就此消失。

这一招“指镇”，对鬼魂本身没有伤害，只会通过震荡，暂时终结它造成的磁场异象。

小女鬼被禁了言，又惊又喜，还有说不出的委屈，直接穿行到桌对面，回身双手环抱着，瞪着大眼。

苏岘当没看见，对舍友说道：“别播了，快吃，下午局解课，晚饭不一定有胃口。”

董方长转头答：“马上马上，说好十分钟的。”接着又盯回了手机，继续和粉丝们互动：

“……什么叫局解？局部解剖学啊……校草哥哥声音好听？那当然。多聊几句？行行行，校草哥哥，下午要上局解，为什么去请大体老师的队伍里没有我？”

苏岘一口辣条混一口鸡肉嚼了，完全咽下后才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抬不动。”

董方长叫屈，“怎么可能？我一横竖180的肌肉猛男，会抬不动百八十斤的大体老师？”

盘子里只剩了少许米饭和两三块菠萝，苏岘搅和两下，硬着头皮扒了一口。

太难吃了，难吃到必须开个嘲讽解解毒：“横竖180没错，胆子却只有0.1，等会被吓晕了，我抬不动你！”

这话对医科生来说，根本就是明晃晃的侮辱！

更何况开着直播，已笑出了满屏的猪叫声，董方长很是不满：“哥，夸张了吧？系解课上标本又不是没见过。”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苏岘已刨下最后一口米饭，收拾好餐盘起了身，“可你有密恐，福尔马林的尸池里泡着近三百具，铁钩一探，密密麻麻，熟透的粽子一样争先恐后的露头，你确定要去？”

艹，有画面了。

董方长想象了一下，被番茄滚蛋折磨后仅剩下一半的食欲，终于全部阵亡。

没再搭理委屈状的舍友，也懒得管尾随着的那只女鬼，苏岘快步走出食堂。

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屋檐下光暗交接处，仿佛一道界限分明的天堑，横在了阶梯上。

小女鬼试探的伸了伸手，手指立刻被灼烧得像是汽化一样，她迅速缩回来，捂着受创的魂体，不甘的留在了阴影处。

苏岘走了没几步，就被身后追来的一个女生叫住了。

陌生的女孩叫完名字，小跑着到了跟前，却又开始支支吾吾，脸上还疑似起了红云。

他一向不善于应付这场面，即刻开打预防针。

“不加微信，不收情书，不买教辅，请问还有事么？”

“啊？”

女生愣了一下，心中卧槽这人也忒拽了，可再看看面前这张脸，好像……也算情有可原？

她压低声音说明来意：“苏……苏神，我听学姐说你的符咒很灵，就是内个……逢考必过的，稳过符？”

原来是买卖上门，苏岘的脸色迅速从万年冰山转换成普通冰块的程度，开始售前指引。

“大一？开学考？”

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女生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爽快承认道：“嗯，浪完一个暑假，字都不会写了，买符保命。”

苏岘一边扯下背包，摸向口袋，一边往道旁的梧桐树下走去。

虽然他的神棍之名与校草之名并驾齐驱，算得上校园知名人士了，可也没嚣张到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大门口卖符咒的地步。

女生跟过来的时候，他已做好了准备。

一手符，一手收款二维码。

“50块。”

价格亲民，也就两杯奶茶的钱，就算只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也是值得的，女生丝毫没有砍价的冲动，掏出了手机。

“滴”声后，交易完成。

买家拿着到手的货物仔细端详，这和她想象中的黄纸符咒完全不一样，竟然是粉色的，折成了爱心的形状，里面有没有其他内容不知道，外皮上手绘的卡通狗狗倒是神采十足。

“？”

她抬起眼，发送疑问，严重怀疑对方拿错了。

苏岘了然，有了小笔进账后心情转佳，耐心提供着售后服务：“你之前听差了，不是稳过符，是稳狗符，稳如老狗，狗也通go，怎么样，是不是很形象？用过都说好。”

如何做好神棍这一兼职，他一向殚精竭虑，与时俱进，在不影响符咒功效的情况下，他也是花了很多功夫来改良产品形象的。

也算是帮助买家们避免带上迷信的帽子。

十分的用心良苦。

这份用心立刻得到了认同，女生绽开大大的笑容，说道：“没错就好，我真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可爱。这次妥妥的，谢了，苏神！”

交易结束，苏岘无缝切换了身份，神棍变回了学长，语重心长的开始劝学：

“迷信不可尽信，说了不是稳过的，只是提升你的灵感与气运，增加蒙对的概率而已，所以不要以为有符万事大吉啊，该学的还是得学。有效期一个月，过期作废。”

冷水泼的猝不及防，女生的笑意僵在脸上。

这么迷的人设么？一边卖着符咒一边劝人不要迷信？

这嘴脸，你敢在扫码前端出来么？

苏岘没注意她的神色，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面前的女生也是一条红色纱裙，而不远处，年纪相仿却只能躲在阴影里的小女鬼，正悲伤而又艳羡的看着她沐浴在阳光下。

同样的年纪，不同的际遇。

几步的距离而已，却是生与死的遥不可及。

苏岘垂下眼，盯着地面些微出神。

啧，看样子就是个大麻烦，到底要不要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