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一起回来的，但又很默契地在到达杏花寨的大门前分开。

徐青茹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一时间陷入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她想，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

是的，她对他还存有一丝幻想，存有一丝抱怨，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赖，可是，他看上去早已经不在乎了。

只有□□存在的关系果然是最不经靠的。

她扯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又收敛了回去，“自作多情。”她嗤了一声，随后便也转头离去。但走了几步，她又顿了顿，作了个现代西方的祈祷动作——保佑她吧，让王妃娘娘赶紧找上她吧，她要离开这里，她离开这个充满猜忌以及背叛的地方。

尽管小说世界没有西方之神，但徐青茹依旧受到了菩萨保佑——普宁寺的眼线传来消息，明日王妃娘娘将会再次入庙。

于是，少女收拾妥当，再次入庙，但这次，她要孤身一人。

今日并非是个好天气，天色朦胧，乌云密布，似要随时泼下一瓢大雨，徐青茹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泥土青草味，一颗浮躁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依旧是老地方，但这一次，是王妃娘娘在客房等候她。

当然，这怎么能用“等”呢，徐青茹没有这样大的本领，于是她依旧恭敬，甚至更为谦卑地行礼。

只是——

几日不见，眼前的王妃娘娘似乎苍老了几岁，她的神情透露出浓烈的疲倦。

“起。”高静淡淡地吩咐着，一开口便直入主题，“吾想在今年夏暑前怀有子嗣，徐青，你可否做到？”

少女微微一怔，上次见王妃之时，其对子嗣的实际欲望并不浓烈，怎么，才过了几日，王妃的心境就截然不同了？不，不对，徐青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中含着一丝别样的情绪，这种情绪，似是麻木。

“娘娘。”她抬眸，轻唤了一声，语气有些沉重，“民女只是一介医女，并非普罗神仙。民女只能保证会尽自己的全力帮助娘娘怀上子嗣，其他的，民女不敢妄言。”

“——废物！”

“这做不到，那做不到，吾要你们何用！”

高静的怒气仿佛一阵惊雷，平地而落，炸开巨大的声响。

蔼蔼雾气中，两人忽望向对方，眼神各异，徐青茹面容一凛，连忙下跪：“娘娘息怒！”说着，她将头垂得极低极低，双手交叠，手背抵住额头，她知晓自己只是上位者的一个发泄口，真正导致王妃怒火的应该另有其人，于是少女立即言道，“娘娘，此事不可急，若娘娘愿意相信民女，民女可保证娘娘至少三年之内喜得麟儿！”

此话，似乎安抚了王妃的情绪，女人的神色敛了敛，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三年？呵，她这情况都多久了，三年就能让她拥有孩子，这丫头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但，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卑微的少女，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意，试试又如何呢？

“那你有何要求？”王妃挑眉问道。

徐青茹依旧未抬头，如水般的声音从下至上地传来：“民女，要进王府待上七日。”七日，足够她摸清王府情形并与二当家里应外合，当然，这也是她联系世子的关键一环。

她攥紧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这个是一个稍不留意就会踏入深渊的举动，但她，不会回头，不能回头。

“你胆子很大。”高静沉默片刻，冷冷说道，自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但很快她又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但吾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徐青，你可要好好把握。”

上位者的眼神恰如一根针刺，狠狠嵌入卑微的叩拜之人，将上下等级划得泾渭分明。

赏赐，可给予，也可随时收回。但此刻，他们得到了上位者的垂怜，于是也就暂时拥有了赏赐。

徐青茹对这个结果心满意足。

“民女，谢过娘娘。”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清脆，温柔，而又隐含着一丝疯狂。

她换了身便衣，做了王妃身后一个小小的女婢，从山头到山脚，从萧瑟丛林到红墙朱瓦，她终于，踏入了小说中最重要的场地——城阳王府。

徐青茹低着眉，安静地跟在高静侍女的后侧，不知绕了多久，这才视野开阔起来，见得精致假山，见得花团锦簇，她稍稍抬了下头，余光扫视着四周，随后听得王妃的声音从前方泠泠传来，“徐青，你进来。”

少女顿时敛眸颔首，端正道：“是。”

屋子没有点香，但仍然有一股淡淡的、清幽的香味，徐青茹微微眨了下眼，心中划过一丝疑惑。

“替吾诊脉。”

王妃说着话，其身旁的侍女有条不紊地为她褪下身上的层层衣裳。

徐青茹回了声“遵命”，待王妃收拾妥当后，这才慢慢地走到床榻边上，凝了凝神，俯下身，开始探脉。

半日过去。

今日她没有归寨，按照约定，二当家第三日会来夜访王府，届时，她便要将她掌握到的城阳王的信息告之于她，以便二当家寻到一个好的时机去套出城阳王所知道的宝库信息。

“套出？”听到这个词时徐青茹也略微皱了皱眉，城阳王武功绝非一般，二当家何以得如此自信？但她忍了忍，没有将此疑问问出口，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什么宝库，他们这些秘密，她也并不在乎。

王府戒备森严，每两个时辰，便会换一队伍在院中进行巡逻，徐青茹并不好找到机会，但，谁叫她搭上男主这根线呢？尽管傅景隆对她仍然持有怀疑，但在顾轻云的再三保证下，傅景隆还是愿意为她提供一些帮助，但——

“血洗山寨的时候，徐姑娘，你也要出一份力。”

夜色之中，僻静之地，傅景隆眯着眸子，冷眼对她说。

少女抿了抿唇，衣裳朴素，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孤伶，“世子殿下您的意思是，我要，杀了他们？”

“是啊。”傅景隆颔首，面容笼罩于阴影之中，“徐姑娘，你需将功补过，我才能保你。不过，你给他们一个了断，总比他们之后被官府之人严刑拷打得好，徐姑娘，你说是不是？”

夜色中瞧不出她的神情，少女沉默良久，忽屈身行礼，“青茹，知道了。”

这话她说的没有什么起伏，淡淡的，平静的，但又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随后，她抬眸，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小说男主”，文中描写他容貌俊美，描写他聪慧果敢，读者一个个的皆呼吻上，可如今她这般真切地接触这样的人物，却感受不到那种只属于局外人的单纯欣赏，有的，只是步步为营和小心谨慎，以及畏惧。

“轻云，近来如何？”

轻云是名门望族之女，除非要女眷相邀，一般不会轻易到别府作客，如今王府有这般资格的，也只是王妃与郡主，可小郡主性格孤僻，近日日日与夫子学习，难以从其下手，因而，她要想与轻云见上一面，实属困难。但，依徐青茹所见，这些也不过是借口罢了，若傅景隆真有心，她们何曾不能见上一面？说到底，是他认为自己并非好人，怕顾轻云与她接触多有不妙，这才借口诸多。

“许家退婚了。”世子说着，但语气不见得多么惋惜。

少女神色未变，此事是书中的关键节点，也是顾轻云成长的重要一步，故而她并不担心这退婚一事，她担心的，是顾轻云的身体。当初她给她喂了假死药，这东西，对身体可是有不小损害，若不好好调理，之后必然会留下病根，虽说她是女主，有着非常人的气运，但还是不能忽视。想到这，徐青茹顿了顿，还是想再争取一下：“我想知道顾轻云的身体状况，若世子许可，民女想见她一面。”

话落，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再一次陷入沉默。

“......我对她没有恶意，要不然此前也不会救她，她的身体......”

“明日。”傅景隆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明日她会随她姑母顾季兰前来王府看望王妃。”

徐青茹一怔，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可置信，“您......”傅景隆竟然提前安排了这事。她敛了敛神，低眉道，“民女谢过世子殿下。”

他轻哂了一下，“非你之功劳，是轻云一直想见你。但你记住，你们明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是。”她连忙应道，只要能见到轻云便好。

次日。

徐青茹替王妃再一次诊过脉后，便是配药过程，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需要配药人有极为丰富的医学知识与实践经验，她不敢马虎片刻。此前她说的要让王妃三年之内拥有孩子当然是画大饼，王妃的身子因以前小产，底子不足，已经很难受孕了，她做的也只能调理身体，让其受孕的可能性增大罢了。至于徐青茹有没有想过说假话，夸大保证的下场，她当然想过，但是，难道王妃真的不知道她所言几分真几分假吗？王妃愿意相信她，自有上位者的道理，若她之后要罚她，也不过是性命一条，可如若她现在不争取，那就真的毫无生机了。

药草的香气使她感到安心，单纯地沉浸于一件事，是极为美妙的体验。但徐青茹暂时还做不到这一点，她估摸着顾轻云来王府的时间，时时刻刻留意着门口是否有人过来通报，忽地，门口出现一抹亮色的衣角，她神色微变，赶忙走了上去，待来人完乎整齐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蓦然感到一丝奇妙的感觉——她竟然觉得很开心。

而顾轻云，这位明媚的故事女主，一下子眉眼带雀地喊了她的名字，“青茹！终于又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