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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截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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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渡情劫之人便是如此,你以为是在保护她,实则,她是你最大的软肋。”

梅陇胜了,愈发傲慢,他自诩未历情劫而飞升,不知比沉溺于小情小爱的要高明多少。

他凌空抓过无邪,掐紧他脖子,强迫他以右脸正对崔雪时:“瞧瞧,这就是你爱慕之人?脸上刺‘淫’字,是仙门中犯了淫戒的刑罚。你不妨先问问,他的心上人究竟是不是你?”

无邪拼力挣扎,却徒劳无功。

倘若携带神器的仙族能够被轻易击败,也不会人人都想修仙。

可脸有刺字,他羞愧难当,只得强拗着错开目光。

他不敢看崔雪时。

“梅陇仙君!你想要分化成男身,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放过他。”崔雪时见无邪脸色发白,再拖下去,只怕他会没命。

“休要再糊弄我!我说过,我心悦于你,只要你从了我,我自然可化为男身。”梅陇说着,五指捏得更紧。

崔雪时环顾偌大幽霜殿,转念道:“你身为仙族,杀害人间修士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但无邪尊上是正道仙门选出,前来禀报各家修行近况之人,他若死在幽霜殿,天界问起罪责,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话的确让梅陇有所忌惮。

无邪若是个寻常修士便也罢了,偏偏他是寰日宗宗主。

寰日宗虽被灭过门,诛杀了一批空有修为、不循正道的修士,但其余威犹在,不容忽视。

梅陇下界前,帝君专门叮嘱过,让他将寰日宗重建情况如实报回。

帝心难测,他不敢拿高位之人的喜怒冒险。

“我可以放了他,但你须得先告诉我,还有何种方法可令我化为男身。”梅陇觑着崔雪时。

“仙君可知,我天生与草木有共鸣。虚危谷地处极北,灵力充沛,只要再寻一株资质上佳的梅花,让我以灵力浇灌,梅花通灵之后便可与你合修。届时,我引导其化为女身,你便可化为男身。”

“同族合修,的确事半功倍,但你如何保证,一年之内,便可让寻常梅花通灵化形?”

要知道,梅陇跟随方疏影修行,十年诞识,十年通灵,再十年才化形。

若没有方疏影悉心看护,只怕他修个千百年,也不过是块不通人伦的烂木疙瘩。

“我当然可以保证,因为,我试过。”

“你试过?”

崔雪时所谓的“试过”,是她前世玩心大起,非要拿一截槁木来练手。

槁木,枯槁之木,在旁人看来,就是个没用的东西,要么扔进灶膛当柴烧,要么任它风吹日晒,化成尘土。

彼时的竹声声,已见惯了草木通灵,她总在百草芳园中偷懒睡觉,是因为通灵的草木太过吵闹,她被吵累了,才要补精神。

满园的花草中,唯有那截槁木不会说话。

“别费力气了,烂木疙瘩怎么会说话?”

“就是就是,白白耗去你许多灵力,还不如送给我呢。”

“烂木疙瘩本来就丑,就算得了天大的造化,修成了人,也肯定是个丑八怪。”

草木之灵不理解,师弟师妹们也不理解,唯有竹声声不甘心,非要试试。

她不断以灵力浇灌,不断尝试将它唤醒,半年以后,早已枯死的木纹上,竟然长出了一小片叶子!

竹声声喜出望外,她日夜以继地与槁木说话,将自己的情绪裹进灵力,浇灌滋养着它。

她想着,槁木将来化形后,倘若容貌丑陋,定会遭人嘲笑,于是专门寻来《六界美人谱》,一页一页地讲给它听。

她说,世人皆嫌丑爱美,你化形时,一定要生得好看些,将来修行之路就会好走些。

可惜的是,眼看槁木化形在即,父亲竹方戒忽被仙盟派去剿灭魔物。

一时间,正道仙门人人自危,竹声声再无心继续她的“游戏”,她遵循父命,带着师弟师妹们逃往海上。

后来,她委身魔尊,从抓来的修士口中得知,竹菁门已经毁了,万竿青竹也好,百草芳园也罢,皆被魔焰烧了个干净。

至于那截尚未化形的槁木,自然也在魔焰中化为了灰烬。

她想,还怪可惜的。

既然一截槁木都能给她养得七七八八,更别说虚危谷中受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梅花。

“合修的梅花至关重要,需你我共同挑选。”

“这有何难?”梅陇见天色已晚,“明早,我们便一起去。”

此事已有转机,崔雪时故意冷道:“可以放开无邪了吧?我还有话要问他。”

梅陇大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他祭起八卦,再度落下一道结界:“此结界只关他,不拦你。你替我办事,我不杀他,但得关他个一年半载,省得他跑了,走漏了风声。”

与无邪酣战一场,梅陇也累了,遂唤来几个仙童扶着他,另寻个住处去。

自面具被击落,无邪未曾说过一个字。

他虽不开口,但能看出,他伤得极重,整个人颓然坐着,仅有的力气用来遮掩脸上的刺字。

“崔寂……”崔雪时跪坐到他身边,唤他本名。

“崔寂……已经死了。”他偏过头,将那半张脸藏得更深。

“云暄,云暄,”崔雪时拉起他的手,“成亲那日,你是看过我的吧?我是师姐啊。”

春生仙君说,以灵器共鸣所看到的视野,往往模糊不清,或许崔寂从没真正瞧见过,她长什么样。

崔雪时遂与他掌心相贴,轻轻摩挲着:“就算你不记得我的样子,那我牵着你的感觉,你总记得吧?”

无邪心底苦笑,师姐怎么会以为,他把她忘了?

他朝思暮想两千多个日夜,他受法鞭雷刑痛到将死之时,唯有用力想她,才能吊着一口气活下去。

可这样的他,又怎配觊觎师姐?

他身染魔气、受辱刺字、枷锁牢身,说不定只剩下半年寿命,他怎么配觊觎她?!

他抽回手,不肯放纵自己沉溺于那份亲切触感,压低嗓音嘶吼着:“滚!滚开!”

崔雪时哪里肯放开他?

梅陇施加的禁锢已经解了,她倾身抱住惦记了六年的师弟:“我不走,我不走,你赶不走我的……!你可以不认我是师姐,但你是无邪,我是齐夫人,我们成过亲了,不是吗?”

“不作数的,那不作数的!”他就贪心了那一回,就那一个晚上,“春宵一度罢了,没有拜堂,没有喝合卺酒,算什么成亲?!”

同行一路,崔雪时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在意,但不知为何,被她认出是崔寂后,反而对她回避至此。

“六年没见,我很想你啊,云暄。”她柔声唤他,轻轻拍抚着他后背。

他蜷缩着,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崔雪时越靠近他,越在提醒他这几年发生的事,那万蚁噬心般的痛楚化作铁索钢钎,钉进他的血肉里,稍一触碰,便痛得连喘息也不能。

“我不是崔寂……崔寂已经死了!”

无邪重复着这一句,把所剩的全部力气全放在手臂上,猛地推开了崔雪时!

可即便如此,那力道依旧绵软,崔雪时沉浸于重逢的喜悦,这才反应过来,他受了很重的伤。

她刚要运转灵力,无邪再度缩退几寸,偏过头,“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

夜色之下,雪中血迹尤为刺目,那诡异黑色如墨一般,在白色地衣上烫了个洞。

“魔气……?”崔雪时疑道,“六年前你为裁月疗伤,灵脉中滞留些许魔气不奇怪,可为何血肉中也……”

无邪没有答话,也无力再答话。

六年前,他也无数次为自己申辩,魔气是不慎染上的,滞留于灵脉中,请修为高深的大能祛除即可。

可事实上,雷霆法鞭将他的血肉灼烧得焦黑发臭,就已经证实了,魔气早已与他融为一体。

这样的人,即便没有入魔,也是如裁月一样的半魔之身。

“魔气之事,回头再想办法,我先给你疗伤。”

崔雪时扶起他,盘腿坐于他身前,将自身灵力缓缓渡入他体内。

无邪的意识几近混沌,仅凭着本能汲取着。

于他而言,崔雪时的灵力就是最好的良药,仿佛他天生就依靠她而活,由着她的心意诞出样貌,由着她的心意供她驱使。

久绷的心弦终于松开,他堕入平静祥和的梦中,不时便喃喃道:“师姐?师姐……师姐——!”

两人离得很近,他每喊一次,崔雪时都会轻轻答一句,“我在”。

是夜,她哪儿也没去,于结界中催出一株冬青,替崔寂挡去了漫天落雪。

次日天明,原本要与梅陇一起寻梅,然而梅陇迟迟没有现身。

幸好不必应承他,崔雪时想着,能多照顾崔寂一时是一时,那梅陇是男是女,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可崔寂状况极差,他迷迷糊糊地发着烧,偶尔睡上片刻,却总是痛醒过来,问他如何了,他声音嘶哑着,说不出话。

修为到了这份上,理应百病不侵,难道还能因为在雪地睡了一夜,就受了风寒吗?

崔雪时让看守的仙童送些吃食来,那仙童只肯给些稀粥米汤,旁的什么都不管。

“你家仙君呢?”她逮到先前那个传信的仙童。

“仙君有要事在身,来、来不了。”仙童生怕胳膊遭殃,一见她就往后躲。

“我要救人,把你们仙君私藏的灵丹妙药送些来,还有正常的吃食,也送些来。”

“我等只是侍从,若仙君没开口,我……啊!”

崔雪时知道他又要来这套,没等他说完,就给他两条胳膊都卸了:“仙君没开口,就去请仙君开口,若你做不到,就找个做得到的人去请?能听明白吗?”

“能、能!能能、能……”仙童点头如捣蒜,马不停蹄地跑了。

崔雪时半抱着崔寂,感受着他身体的异常变化。

神器留下的伤虽然难治,但她曾救治过不少仙族,只要多些时日,她肯定能治好。

至于魔气,既然魔气早已融入崔寂血肉,裁月必会传授他共存之法,她也不太担心。

可崔寂被那道“枷锁”锁着,使他的身体恢复极慢,而且冰湖那次,他受灵力反噬,也是因为它才伤得格外严重。

那道“枷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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