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陵市,乃是中部省会,地势低平,环水而立,唯独最北边有一高峰,古时曾叫北帝山,现今多叫九阳山。
曜陵就驻足于此,依托九阳山而建,远远的遥望渭水。
下了机场,打车过去,也要一小时。
司机一听是去曜陵博物馆,笑了下,“小伙子,不去省博,去曜陵博物馆,怕是要失望的。他们最近火的那个馆宝——那什么屏风都借到国博了,省博能看的展品更多,曜陵还是小了些。”
“不过最近是不少人去曜陵,都是那啥剧火了,里面那屏风也火了,顺带带火了曜陵。”
祝瑶闭着眼,没有搭话。
实在是有些困。
天色才刚刚早晨不久,他赶着早班的航班,随意收拾了点东西,就飞了过来,连上班公司的假都没请。
“《挽香传》!”
前座的女孩忽得说了句。
“对对对,好像是叫这名,我闺女也是天天追,上月还去曜陵拍了照,小姑娘也是去曜陵的吧。”
“是啊,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拍。”
“那是得早些去,最近去的人不少呢,想要最好的位置拍,早去不会出错的。”
司机笑了句。
这一路上,意外的女生还挺健谈,和司机聊了不少时间,连曜陵附近最好吃的饭馆都问到了。
祝瑶于睡意中,也跟着听了不少。
知道了以前曜陵那是基本没什么人去,虽说当年挖出曜陵旁边的无名墓时着实引起了不少关注,其出土的一些文稿掀翻了当时的史料,可时过境迁早已沉寂,政府倒是因此修了个小展馆。
近来火热多是因为据一本宫廷穿越小说改编的剧《挽香传》很火,书中主人公恰是一位小宫女,从晋朝后宫的小小女官做起,一路受重用,最后更因抚养年幼的帝王,两人颇有感情,被封为皇后,甚至母仪天下。
“小姑娘,小伙子,买水在外面买!多带几瓶!里面翻三倍!”
到地方后,司机把车停在一家便利店附近,笑着说。
女孩笑嘻嘻道,“谢谢大叔。”
司机临走前还嘱咐了句,“小姑娘,走直道快,最好买把遮阳伞;走环道不用,有树荫,就是绕点路。”
祝瑶抬眼,只觉这阳光的确有些晒。
他提着手提袋,想了下去便利店买了瓶水。
“帅哥,你走哪条道。”
身旁清脆的少女音,像只翠黄鹂。
祝瑶揉了揉眉心,“环道。”
路上他搜了下地图,曜陵建在九阳山下,旁边引了渭水支流灵江,围了个湖叫九曲湖,环着湖则是长长环道。
曜陵博物馆就建在陵墓前不远处,直道很是宽阔,修建的很好。
据司机说当初昌陵某任领导,是想大力发掘该地,建成一个综合性的景区项目,连带着附近的房地产,打造一个文化综合园。
因此,博物馆的展馆以及相关的一些建筑都很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项目夭折了,大部分的都成了空想,只建了个几个基本建筑。
不过,当年的设计依旧留存下来,比如那环湖边上的梨花林,倒成了当地的景观,花盛时节当地人都来玩。
“好呀,我也走环道。”
少女有些高兴。
买了水,祝瑶向景点招待大厅去买票,提前网上预约是免费的,没预约现场买票15元,也不贵。
身后跟着的少女似是离开,同约好的小伙伴汇合去了。
祝瑶买完票,出来后就往左边的环道走去,此时的人流很少,甚至可以说上一句清冷了。
不知是不是司机所言:那个镇馆之宝已经出借的缘故,沿湖有少许风,即便日光出来了也有些凉意。
祝瑶走的不快,近乎缓步而行。
沿岸的树长青,风吹来时梨花少许浮落,空气中时不时传来那隐隐的花香味,并不重,很淡雅。
日光打落在湖边的水岸上,泛起一片凌凌波光。
不远处,已有人穿着汉服,做好了妆造,身旁的摄影师正指挥着拍照,似要将这好风光留住。
祝瑶略有些恍惚。
他看向手提袋里,放着的简朴外衫,来之前他稍微收拾了下,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可还是带了这件外衫。
为何?
祝瑶也想不明白,许是顺手吧,他就这样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边走边看,直到走到有个分道岔路口。
他停了下来,右边小道去处……
“帅哥,往右哦!”
身后传来几声少女的轻笑。
祝瑶回神,只见两个穿着翠色和藕色汉服女生向他招了招手,其中一个女生正是之前同车而来的少女。
“盈盈,帅不帅!我说帅吧,真打帅哥,比上次漫展见的cos帅多了!”
“帅!贼帅!”
“总感觉会很适合古装。”
藕粉汉服少女长得很秀气,左手环抱着一束花。
两人走了过来,之前那个同车女孩问道:“也是去夏启言的墓吧,我前面看了地图,环道中途右拐就到了。”
她指尖点了点同伴,有些嬉笑道:“你同好,男粉哈哈哈,真难得。”
“还不一定呢。”
藕粉少女语气放低了些。
祝瑶想了下,应了声,“嗯。”
“是吧,我说是吧,不然不是拍照的话往这环道走足足多3公里,也够走的。”
三人就这样往右拐了。
其实道路不远,没走多久就到尽头。
满树的梨花浸透了此地,一阵狂风拂来时花落了满地,身前的两个少女正急忙着趁着风给对方拍照。
祝瑶只得帮忙拿了下花。
拍完了,两个少女才笑的开怀,把花拿去了。
祝瑶也知道了粉衣少女叫陈盈盈,翠色少女叫刘蓓,两人都是大二学生,只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是网上结实的汉服同好,认识好几年了。
这次相约也是机缘巧合,恰好都有时间。
无字碑前已有好几束花。
祝瑶就这样看着粉衣少女环着花,让朋友帮她拍着照片,足足折腾了许久才将心满意足地将花放在碑前。
“盈盈,这次你来了算是不枉此生了吧。”
“哪有?”
“都念叨多久了,终于有机会来了,花还蛮多的嘛,不错啊。”
刘蓓略有些感慨。
陈盈盈小声说了句,“怕都是《挽香传》的打卡粉。”
“打卡也不错啊,谁让剧里女主登上后位后,孩子都有些大了,依旧来了这墓地,静静地呆了许久。”
“这段剪辑可不少吧,挺爆的,be美学的典范。”
“挺扯的,哪有这事,明明是把另一本书里的情节挪用了。”
两个少女絮絮叨叨。
祝瑶略有些沉静的听着,他没有很在意这无名的墓碑,恰如那剪辑了纪录片的解说里那般:这只是衣冠冢。
“祝哥,你……你不会也是看了《挽香传》才来的吧。”
刘蓓好奇问。
祝瑶摇了摇头,忽得说了句,“为何只种了梨花,不种竹子。”
刘蓓戳了下同伴。
显然,这种事情,她觉得这是这位历史人物的死忠粉、骨灰粉的史同女能够回答的问题。
“……好像是专家挖掘出的书籍里,墓主人的一篇笔记里写过,若隐居于世,当屋前多种几树梨。”
粉衣少女笑了下说。
“是这样吗?我觉得好浪漫啊,设计这里的人太有心了吧。”
刘蓓有些感慨。
祝瑶微顿。
他还挺喜欢吃梨的,算是水果里吃的多的。
“其实,你不觉得……他本人也是很浪漫的人吗?不留墓志铭的无字碑,明明骨灰都洒在渭水里。”
“意外的很洒脱。”
粉衣少女微微笑道。
“总觉得他不这么干,怕是坟墓都得给昭平帝掘了。”
刘蓓开了个死亡玩笑。
陈盈盈揪了下她人,闹着她跑了几步,“我没吐槽你偶像,你男神,我是痛斥昭平帝!你不觉得他真的干得出来吗?”
“他穷怕了,啥坟都想挖下,捞点钱。”
祝瑶笑了。
昨晚的恶补,他其实大概知道说的是哪段,这位皇帝的确由于缺钱挖过几个大臣的墓,当然缘由是抄家……这点就算是这位皇帝的真历史粉都会吐槽几句他至于吗?要点脸吧,这是骂他的。
“祝哥,你觉得呢?作为盈盈同好,也略略点评下你偶像。”
湖边环道,碧衣少女好奇问了句。
她看了好几眼这位职场人士,实在养眼,不得不说这位真长得帅,简单白衬衫西装裤都能穿出几分气度。
就是话也实在少了点。
“不算偶像。”
祝瑶回了句。
“啊!你都跑这偏僻地方来了,你不会是黑粉吧,不至于这么闲吧,虽说我是网上见过有粉丝不满意,觉得感情戏be不爽,可这剧蛮多都是虚构的,女主融了好几个历史人物的经历,感情线同样。”
刘蓓大惊道。
“他吗?不见得很洒脱,真很洒脱就不必留衣冠冢于此。”
祝瑶淡淡说。
刘蓓大笑,拍了拍同伴,“盈盈,你看看,你同好和你异论,唉这个说法倒有点剧里改编的那点味道了。”
“不算异论,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专家也不明白,为何将衣冠冢留于此地。”
陈盈盈笑了下,不太在意。
刘蓓挥了下手,拉着人念叨着,“这点《挽香传》原书就扯,弄得谁都爱她,她既是元泰帝的女官,受元泰帝的看中,喜爱她,这还不够,夏启言也同她有感情,哈哈哈哈,真挺扯的,还好剧改了不少。”
“不然剧没开播,就得给历史粉撕死。”
“男主要真是元泰皇帝,那简直妥妥的虚构了,毕竟谁不知道人真爱表弟,古代同人大手都不得不公认的。”
“元泰真猛男!骨科搞得这么光明正大!”
刘蓓小声嘀咕。
祝瑶:“……”说的小声,他也听得到。
陈盈盈拉了拉同伴,提醒她正经点,还有其他人在呢?刘蓓咳了声,“……祝哥,你别介意啊,我就吐槽几句。”
“不过,你都来曜陵了,应该也不介意吧。”
祝瑶:“……”
莫名的懂了不介意什么?是啊,他能介意什么,陵墓都修一起了,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曜陵博物馆,他有些莫名失笑。
馆内很幽静,只有少许人。
正如它的藏品不多,零星散布着,不过相应的介绍倒是不少,很是详细。
最中央的受众瞩目的长方形大型玻璃柜内,摆了个小牌牌:此物已出差。
“真借走了啊!服了,这次我来之前还真想拍下这黑漆屏风,特漂亮啊,我看网上的图片都觉得精美,万里江山,尽刻其中,多美啊!国博也是爱热度,哪个火就去借哪个。”
碧衣少女略有些郁闷。
粉衣少女安慰了句,“这也没办法,之前国博出品的节目,专门给它做了集专访,热度蛮高的。”
“啥都借走,墓志铭是早就借走了,这屏风火了也借走,难怪没什么人,最值得看的都没了看啥。”
两位少女嘀咕中看着展品。
祝瑶已然停在了另一边,有些认真地看着致辞。
“濯濯渭水,养育世人。”
“将此作为埋骨之地,是何缘故?没有人清楚,我们只能知道……他这一生,求知,求真,无愧于心,无愧于世。”
真的毫无遗憾吗?
祝瑶怔怔看着,许久没有移开视线,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那个夜晚,那深深的宫道上,那匹牵着白马缓缓走来的人,那极为惯性的替他系着衣衫,以及……那似乎是不经意的牵手。
想来仿若前刻,手间温度和彼此呼吸都能确切感受到,是如此的真,如此的让人错乱。
可于此时,却是相隔千年,时光早已将一切磨灭。
唯独自己这个困在故事里的人,回到现实后铭记着。
真的洒脱吗?
祝瑶不相信,他缓步往里走,终于看到